不想孙穆越听越是神色凝重。待姚静把事情讲了一遍后,孙穆沉默良久,方看着姚静道:“你方才所说,可是句句属实?这却不似宝钗的为人。”
姚静恼了。也怪孙穆一向对她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就算她办砸了什么事情,也是一笑置之,自去修补,从不责怪她,她也已经习以为常,更料不到孙穆此时竟然会为宝钗驳她的话。当下怒道:“你是信她还是信我。这个人明着是一把火,暗地里是一把刀,我看不过,到贾府里去揭发她,不想被她乖觉,反咬一口,我……”
她这边犹自指着伤痕顾影自怜,孙穆的脸却渐渐沉了下去。她在深宫之中混迹多年,人情世故熟稔无比,又有什么不晓得的,怎会听不出姚静言语里的不尽不实之意。先前追问一句,暗中已有提醒的意思,怎奈姚静完全置之不理。
孙穆越听越怒,原先她总以为,姚静和宝钗两人不睦,也只是私下里的口角,想不到她竟然会把事情做得如此难看,心中又是气愤又是伤心。
孙穆接连深吸几口气,好容易才平复了心绪,向姚静道:“如此就是你的不是了。怪不得她不愿再和你合伙。毕竟生意钱财都是身外物,如此也就罢了。就是彼此伤了和气,依我说,先代你写个帖子,聊表歉意,过几日待你身子大安了,再一同上门,将此节揭过,也就是了。”
姚静闻言脸色大变:“你竟要我向薛宝钗道歉?怎么可能?就算她拿海运生意的事情逼迫,也是不能!”
孙穆还试图讲道理:“海运生意的事情,休要再提起。眼下出了这等事,怎再好开这个口。便是你登门致歉,我也只好求她看在我颜面上,莫要记恨罢了。”
姚静不顾身上伤势,一把抓住孙穆的手:“你到底是向着谁?难道为了偏帮那个薛宝钗,你竟不顾你我的金兰姐妹情谊?”她想了一想,言语一下子恳切了起来:“和你结拜之时,我并不明白金兰姐妹之意。不过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只要你依了我这回,替我向那薛宝钗出了气,无论你说什么话,我都依你。咱们姐妹两人,从此住到你家乡去,同住同出,相互作伴,彼此照应,行不行?”
这是姚静自和孙穆相识以来,最直白的承诺。同住同出,互相作伴,彼此照应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对于孙穆这样的孤身老姑娘来说,已经是最甜蜜的誓言,更何况是由姚静口中说出的呢。
孙穆为这句话等待了很久,期盼了很久,然而此时此刻,姚静终于说出口的时候,她的心却突然凉了。孙穆从来都不是个笨人,从前的视而不见,只是因为她习惯于包容和等待。但一直等到了今天,看到姚静冠冕堂皇的话语里那些狡黠的小心思,孙穆突然就觉得,她不必再包容和等待下去了。姚静根本不需要孙穆的保护,她也不像孙穆以为的那样单纯和直白,你看看她,分明是毫无逻辑、蠢不忍嘲的谎言,她却仍然坚定地认为,所有人至少孙穆会毫无保留地继续站在她那一边呢。
在姚静紧张中夹杂着笃定的凝望之下,孙穆四下里瞧了瞧,突然走到一边的桌子前。那边的小笸箩里放着她尚未绣好的绣活,以及剪子竹弓针线诸物。
孙穆见那绣活是为姚静绣的一件褂子,不觉心酸,突然拿起那剪子,向着姚静一字字说道:“君子绝交,不吐恶言。此事无非割席断袍罢了。”她见姚静微微皱起眉头,也不管她听懂了没有,直接用那剪子将所穿上裳的一块裁了下来,掷到她面前,转身就走。
姚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却见孙穆走得甚急,刚刚解下来不久放到桌边的荷包也未及带,跨出屋子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却头也不回,踉踉跄跄地离去了。
“姚姑娘……主人出门去了……这……这如何是好?”新寻来伺候她们的小丫鬟捧着一盏燕窝粥慌慌张张赶到床前,结结巴巴向姚静问道。
姚静心中微感不安,但势强已久,不愿轻易显露出来。当下眼珠一转,道:“不必惊慌。她临走之时连荷包里的碎银子都忘了带,纵使荣国府寻那薛宝钗,也花不起钱雇车子。只怕只是在附近转转罢了,没准到晚间就老老实实回来了。”又吩咐道:“你且将那盏燕窝粥捧过来,喂我喝下。此粥滋阴养颜,与我身上的伤势大有裨益……”
其实姚静本在发热,喝过一盏燕窝粥,顿觉舒服了些,昏昏沉沉间就睡过去了。一直等到夜过三更才醒了过来,星眼朦胧之间,叫过小丫鬟问时,却仍不见孙穆踪影。
“不必惊慌。明日去刘姥姥和香菱家问问看,再者探探香菱的口风,说不定孙姐姐正在那薛宝钗的院子里享用锦衣玉食呢。”姚静口中酸溜溜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有些难过,房中烛影凄清,她竟第一次品出了“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意味。
这般又过了数日。小丫鬟禁不住她三催四请,硬着头皮去刘姥姥和香菱家询问,却没问出什么就被很不客气地打发回来了。
姚静心中大怒,道:“如今竟连她们也敢嫌弃我!想当年……倘若孙姐姐仍在时……”说到此处,只觉得又酸又涩,竟然呜咽起来。
到了第五日上头,仍不见孙穆踪影。偌大的一个人,在这京城中居然如同平白蒸发了一般。姚静心中焦躁后悔,因身子略好了些,能下地了,挣扎着雇了一辆车子,来到刘姥姥家门前。
岂料小丫鬟刚刚拍开门,刘姥姥一见是姚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