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宝钗继续练琴,以备宫选之用,刚刚把一支曲子弹了几回,就听到金锁里那个声音又开始嚷将起来。
宝钗也并不感到诧异。她已经知道金锁里的声音跟香菱有莫大**系,每次见了香菱后自己的耳朵总要热闹这么一回的。今日里安静了这么大半天,还以为她转了性子呢,如今总算是开始了。
其实这日的事情对金锁里的声音来说,也是颇为震撼。谁能料到被刘姥姥、香菱等人赞不绝口的姚先生竟是一名女子?况且她口中所言,字字句句说到自己心坎上。虽然那女子被宝钗借故驳斥了一番,含恨而归,但她说的话仍然撩人心弦。
“为什么?为什么?女儿谷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拒绝她?你可知道女人家一辈子要受的那些苦!”那声音嚷嚷道。
“恐怕这还是你头一回为和香菱无关的事情开口发话呢。”宝钗如是说道,心中却对姚先生多了一层警惕。她和金锁里的声音打交道了将近十年,如何不知她除了香菱事外,余事皆顾头不顾尾的那般性子?如今竟肯为姚先生开口,可见姚先生的说辞蛊惑人心,威力非凡。
“其实她说的,也有不少有道理的地方。”宝钗慢慢解释道,“只是她说得天花乱坠,仿佛若朝廷肯应允她兴建这女儿谷,世间女儿便万事不愁了似的。如此眼高手低,志大才疏,如何能够成事?再者,我也并不和那长公主相熟,万万没脸面在人面前说话的。”
那声音听她如是说,倒讶然一声:“说起来倒也奇怪,她如何知道你曾见过长公主?看她言之凿凿说长公主对你颇为青目,难道这竟是真的,是她从宫里打听来了消息不曾?”
宝钗摇头道:“怎么可能。宫中事哪里是那么容易打探到的。她若真个能把宫中事打探清楚,只怕也就不会寻到我这里来了。”
两人争辩一番,也没得出什么结果来,最后不了了之。因金锁中的声音听说香菱要买了宅院住到城中来,转而和宝钗欣喜盘算着这里头的事了。
宝钗只道姚先生之事就此终结,岂料又过了一日,意想不到的客人就造访了梨香院。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宝钗昔年的教养嬷嬷——孙嬷嬷。
孙嬷嬷当日教导宝钗的时候,装束和举止都颇为老气横秋,生生把年纪拉大了好几岁,如今再度登门做客,却是恢复了她这个年纪应有的衣着,连脸色都比那些年明亮了几分。宝钗一怔之下,一句孙嬷嬷便叫不出口,心中寻思了一回,改口叫师父。
这却是孙嬷嬷教导宝钗时候,纠正了好几次的称呼。孙穆忙含笑从座位上站起来,连声说不敢当,禁不住薛姨妈和宝钗说,退让了好几次才重新坐下,叙过寒温,言罢多年离别之情,这才话锋一转,淡淡提到自己有个金兰姐妹,有事要宝钗相助。
话说到这一步,薛姨妈便借故离开,孙嬷嬷把姚先生之事细细讲了一遍,宝钗只觉得诧异:昔年师父是何等精细乖觉的一个人,一向秉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如今居然也成了姚先生一伙了吗?
宝钗见左右并无外人,当下定了定神,把自己的顾虑细细说了一遍,不过是担心朝廷不允、世人不容、管理不善、人心不齐诸如此类。孙嬷嬷一面听一面点头,末了叹道:“你说的都很有道理。只是这世间的事,总要试过了,才知道究竟成不成。”
宝钗愣了愣,也禁不住为师父的决心而感动,她沉吟片刻,最终说道:“既是如此,徒儿也不好再说什么。我家的事师父已尽知,但凡我所有,师父吩咐便是。至于向长公主进言之事,却不知师父从何处知悉,兴许是什么地方有了误会。要知道我只和殿下见过一面,劝谏之事更无从谈起。”
孙嬷嬷将信将疑,见她如是说,也只得罢了。宝钗虽然许诺肯资助银钱,任她开口,但她是何等人,怎会连这点分寸都没有?也就不便多提,只好说些闲话。因想起宝钗那无名的怪症,遂说道:“说起来,我这个金兰妹妹药理倒是极通的。什么时候让她替你诊诊脉,兴许把病根都给去了也未可知。”
宝钗笑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一味劝孙嬷嬷吃桌上的点心。其实香菱也曾提过此事,宝钗本有意试探一下姚静的医术,岂料见面之后,见对方冒失偏激,怎肯相信她能治好许多名医都束手无策的怪症?须知医理之道,重在积累,不是浸淫其中几十年,断然难有成就。那姚静年纪既轻,性子又急,怎么看怎么不像真个有本事的。
孙嬷嬷无奈,只得转而问宝钗近况,见除了姚先生之事外,她和自己相处之情,孺慕之心,却如往日一般无二,心中叹息之余,又有了几分安宁,渐渐地两人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见外面人影一闪,莺儿会意,跟出去看,不多时回来,一脸欣喜,冲着宝钗挤眉弄眼。
宝钗尚未及言,孙嬷嬷先笑了。原来莺儿自幼服侍宝钗,孙嬷嬷在薛家当教养嬷嬷时,莺儿便服侍在侧,因此孙嬷嬷对莺儿也是极熟的,甚至将一手压箱底的针线活倾囊相授,此刻见她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便笑道:“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我白交你这么多年规矩了。”
莺儿笑着说道:“这可怨不得我。是姑娘自己说,若是有了消息就第一时间来知会她。嬷嬷又不是外人,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又有什么说不得的?若是故意背着嬷嬷,反倒是见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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