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沐春风为何变成如此癫狂的样子。
他的父亲要杀沐春风,阿檀知道沐春风做了错事该罚,可是他曾经一句话救他一命,所以阿檀在袖口里,用脑袋蹭了蹭父亲的手背。
父亲即将出手的杀招缓了缓,只是一掌将朱雀打成重伤,强行将之变为人形拘在身边。
父亲满世界的杀戮,血雨腥风中,沐春风被禁锢着,却偏偏笑得开心张扬,双目亮的惊人。
阿檀却觉得他仿佛在哭。
阿檀听到他问:“龙神冕下打算杀到何时?”
“便是幼崽也不放过,令在下钦佩。”
“不知凤神冕下看到这样,是否心伤……”
阿檀听到他一直沉默的父亲淡淡回了一句:“源头在你。你引起的事惹怒了我,如今后果你亲眼见了,高兴吗?”
沐春风僵硬了一下,又在禁制下被迫跟在父亲身后,如一条被绳子牵住的狗,主人去哪儿他就得去哪儿。
他明明难过,难受,不忍,偏偏他在强迫自己看着,笑着,做出并不在乎的样子。
他看起来快要崩溃了,阿檀只好从头到尾都只在父亲的袖子里安静的呆着,不去打扰他。
阿檀感觉,自己若是出现,对沐春风而言并非安慰。
父亲的怒火终于平息时,天衍宇宙生灵已十不存九。因之前三界一场大战,不少星辰和小世界都满目疮痍,法则崩碎,父亲将他交给凤神,便匆匆离去。
沐叔叔是和他父亲完全不一样的存在,阿檀一看便觉得十分喜欢他,凤神看上去也很喜欢他,常常乐呵呵的凑过来动动他还幼小的龙角或者爪子,悉心给他准备天材地宝。
就是不见本应在此的沐春风。
终有一日,阿檀突然可以变成龙人,张口便问了凤神:“沐叔叔,小哥哥呐?”
凤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告诉他:“小哥哥犯了错,正在受罚。”
阿檀想去看他。
沐凤拗不过他,只好应了。
凤神殿后殿,有条空间通道通往混沌,凛冽狂暴的罡风不停歇的从中吹过,靠得稍近便会感觉到神魂都要被吹散的痛苦。
沐春风就在这里,手腕脚腕与颈项间戴着锁链,孤零零的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捧着一个刻刀,雕刻着塑像。那刻刀不知是什么所做,每一刀刻下都会在他身中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金红的血液就这样源源不断流出侵染。
他每刻完一个东西,往后一丢,光芒一闪间,那被刻好的塑像就会突然消失不见。
罡风撕扯着他的神魂,刻刀磨砺着他的身躯,从肉身到精神无一处不痛苦。
龙寻给他设下如此禁制,只有哪一天他从内心开始后悔,明白自己错在哪里,禁制才会解除。
可沐春风在此呆了很久,也曾笑着说自己有错,禁制却从未有过任何放松。
沐凤心软,看不得如此场景,又解不了龙神设下的禁制,只能对此地退避三舍,眼不见心不烦。
凤神走了,阿檀没有走。沐春风又将风口堵得严实,阿檀在这里安全得和在其他地方没有不同。
阿檀走上前,面前禁制形成了流光溢彩的透明光罩,他伸出手在光罩上拍了拍,光罩内的人仍没有半分反映。
他便咬破手指,在光罩上划了一圈,血色范围之内的光晕流转顿时凝滞了一瞬,阿檀就趁着这时候奋力一挤,钻进去了。
——这个禁制唯有龙神的血才能解开,若不是这样,沐凤早都能把沐春风放出来了。
而阿檀,几乎是泡着龙神的血长大,血脉醇厚不必多说,虽然解不开禁制,但硬挤进去还是可以的。
他没留意脚下,一进去就被个台阶绊倒在地,尴尬的抬起头时,就看到本应在囚禁中阴沉下去的那只鸟,还是圣洁温和的看着他,黝黑的双眼看起来比以往更深邃,只有悦耳动听的笑声回响。
那笑声太好听,阿檀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变得痒痒的。
他一骨碌爬起来,就听到那个鸟柔和温润的嗓音悠悠道:“是……檀吗?”
他还记得我。
阿檀仿佛被什么东西撩到了心尖尖,酥酥麻麻痒痒甜甜,忍不住便笑了。
沐春风第三次见到阿檀时,他已经在通界口,一边承受罡风吹动神魂的剧痛,一边雕刻塑像,这样过了很久很久。
身上的锁链让他只能坐在椅子上,外界的禁制隔绝一切,他在这个灰扑扑的空间里一个人呆了很久,与外界隔绝,只能拼命回忆之前人生的一切。
只是越想,他就越痛快,外界折磨他的痛苦,反倒令他心中的快感更甚,他甚至觉得,自己恐怕都不舍得离开这里。
凤皇与沐朱雀乃是兄弟,却强迫沐朱雀,沐春风因此而生。
他是朱雀之王恨不得从未出现过的耻辱证明。
他是朱雀一族的污点,又有凤族血脉,半脚踏入神兽门槛。他的存在如此尴尬,因为天赋强悍,沐朱雀不得不立他为太子。又因为他过于和凤皇相似的容貌,令沐朱雀与朱雀王后如鲠在喉……父母的态度甚至影响了他的三个兄弟。
最终沐春风险些在王后手中丢命,被沐凤不忍旁观带回凤神殿教养。
但是沐春风的太子之位却没有动摇,他的三个兄弟不肯善罢甘休,沐朱雀又对凤皇有嫌隙,久而久之,朱雀一族不满凤族,就此叛乱。
而后,沐春风被骗出凤神殿为沐夏风所捉,他用计逃脱后,却得知了这一切。
他只是不该存在的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