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死且活,或是不死不活。康出渔就是这么一种人。
最后盯了那颗脑袋一眼,柳五迈步走人,打定主意要将康出渔调到灭虱站义务帮忙半个月。这个老东西!
他身后,康出渔眨眨眼,瞭着他的背影,两边嘴角自动由下而上,扬出世事洞明的笑意。
可惜他的笑意没能维持太久,第二天他就接到灭虱站的批准,欢迎他前往义务劳动。扛着的肩膀松垮下来,康出渔虚眼望望一楼洋房,看见柳随风正格外闲在地欣赏花木,隔着南窗映出挺拔的翠影。自认倒霉,自怪嘴快,康出渔悻悻回屋简单收拾,包袱一搭走了。
柳五立于窗前,心情大好,望着面前团团的木香花,伸出手指轻触。一触即颤,悠悠地上下摆荡,惊散三五幼蜂,凭空一个大绕圈,又撞头撞脑地飞回。
他瞧着花和蜜蜂,花白蜂黄,心中是平静的宁馨。陡然大前门一个卫兵道:“康副官!”廊上有走步声。
柳随风霍地转身,向着门扇。脚步声近了,念头一起,又霍地转回去,依旧对着那几枝木香,做个沐春赏花的悠游姿态,耳里如愿听见康劫生在门口道:“团座!”
让人进来。仍是身背着,手上又去触碰花团。心搏却是紧了。
“五爷,”康劫生关门趋前,来到窗边站定,“查到了,帮主确实活着。跟你说的一样,做着馄饨生意,眼下住在翠湖边上的小吉坡!”
“小吉坡?”柳五些些顿手,不疾不徐地道:“那倒是不远,择日该去拜访。”五脏六腑都舒展微笑了。
“五爷说的是。”康劫生略一犹豫。
“怎么?”被柳五察觉。
康劫生无法,“院里还跟着那俩小老板,一个姓秦一个姓柳的……”
柳随风暗自冷哼。就知道老狐狸榻上不会空着,就算卖馄饨也要养着人。那两个东西想来年纪也不小了,还没吃腻麽。
却是有着准备,并未抵到心里。
然而,“还有一个……小兆哥也在。”
小兆哥?柳五望将过来,这人是——
“就是以前商会的小兆哥兆秋息!”康劫生一气说完,不敢瞧柳五的脸色,垂下眼皮。
兆秋息?柳随风几乎忘了这么号人,“他怎么会在?他不是一声招呼不打地就离职了麽?”
康劫生仍是垂着眼皮,两颗眼珠子在眼皮的遮掩下从左缓缓横转到右,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的鞋面,绝对不就柳五的两个问题发表意见。
柳五望着从这个角度看跟刚刚离去的康出渔八分肖似的脸孔,堪堪大好了一刻钟的心情被人踩上一脚,碾在脚底,肿扭成脱略形状的一块异物。春天消失了,柔风、木香、蜂蝶都成了毫无意味的布景,平淡寻常,甚至连这个都算不上,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上面了,而是——兆秋息。兆秋息,那么不惹眼的一个人,突然不知从什么角落里冒出来,堂而皇之地走到舞台中央,走到李沉舟身边,跟李沉舟站在一起。他们……
柳随风定定地视着窗台一角,眼里和脸上闪现了数日的光彩飞快地消失。他又回到了惯常的轨道上去,寡言、苛刻、了无生气。不亏他心中那股挥之不去的预感,他可是柳五柳随风——无暇的好事永远轮不到他。一步踩对,九步踏错,庆幸之余,后患随行。老狐狸是活着,老狐狸的狐狸骚也活着,一个活着且发骚的老狐狸跟一个死亡了了的老狐狸相比,到底哪一个更好一些,他在某点上起了动摇。
“行了,你出去吧。”他对康劫生说,“还是老规矩,别对第三个人透露半个字。”
康劫生点头而去。
人一旦升腾,再下降便会感觉到困难。柳五现在就感觉到了困难,一种被迫从繁蔚的春景返回到寥廓的寒冬的困难、局促、恨怒。目前,他还不能确认什么,但是他分明可以预见,事实就是如他所猜。那个兆秋息——呵呵,想来跟那个陶百窗有一分神似,只是陶百窗是大少爷,兆秋息是小少爷,那个大少爷被他一刀截断了喉,这个小少爷则会……
蜜蜂打旋,花枝又开始摇摆。柳五侧头凝看片刻,忽地伸出手去,狠力一抓,连花带叶扯下花团一大簇。五指紧握,将花团越捏越紧,越捏越紧。然后展手一松,花叶尽落,簌簌地散到地上。
柳五低头向着地上的碎皱望了一会儿,走到门边,开门叫来小丁,“拿扫帚把地上的东西扫出去!”
春日天晴的时候,警报最频,想鲜衣薄衫地出门游逛也不行,燥得柳横波在西屋叨叨咕咕,被秦楼月揽着小腰合嘴,却平添了小妮子的燥意,在师哥怀里又扭又拒地,“师哥坏!阿秦坏!”秦楼月像抱孩子又像抱情儿似地搂着他,心道:可惜你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我这个坏人的。牙齿啮着师弟细嫩的颈肉,并不放开他。
柳横波任他亲摸把玩,嗓子里如猫似鼠地哼呜,好不容易待秦楼月松了松手,脚下一蹬便往东屋跑,“我瞧瞧兆哥哥去!”其实更为了见李沉舟。但小妮子天生精乖,知道该把什么人供出来,什么人藏起来,免叫师哥面上有异。
秦楼月何尝不知这点屈曲,垂目一会儿,便也立身走往东屋。如今他跟李沉舟相安无事,很多事都已经不成了事,何况有小妮子又有兆秋息在,他跟兆秋息可是向无嫌隙的。甚至很喜欢看到李沉舟身边留下的是兆秋息,温和平易的兆秋息。李沉舟跟兆秋息,才是真的在过日子,过他所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