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辛望着桌沿想了想,接着站起来,抬手在自己的半截鼻梁处比划,一字一句都说得都慢,像是还在想,又像是拿不准:“时日已久,我只记得一个大概了。”
王锦官点点头,示意大概也无妨。
知辛:“先生的身量约莫有这样高,当时的体态,与李意阑胖瘦相当,端似而立之年,如今应当小有四十了。细长脸、一字眉、双鬓有些少白发,斯文气象,左肩上挎着一个小药箱,着湖水绿色的棉布长衫,口音我听不出来,但不是姜兴人。相逢的地点是姜兴城北十二里外的乱葬岗。”
王锦官笑起来,唇角挤出了一枚小小的梨涡:“多谢大师指点,夜深了,大师早歇吧。”
说完她不再逗留,转身就走了。
知辛看着她的消瘦得和李意阑如出一辙的背影,在她一脚踏出门槛时忽然叫住了她:“且慢,还有一个特征,医者那药箱上刻了一个‘孙’字,也许是他的姓,也许不是,夫人自己斟酌吧。”
王锦官于是又道了一次谢,从外面帮他将门合上了。
知辛从那道越渐狭窄的缝里看出去,望见一线黢黢的黑色里,搀着一枚豆点似的月华,是生是死,就看李意阑的造化吧,他悠悠地想到,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李意阑甫进院门,就瞥见他嫂子正从大师的门前离开。
离得远了,他又是悄无声息的一身黑,王锦官并没发现他,兀自回了自己的客房。
李意阑隔着吕川那间,将两扇房门各看了好几眼,不知道嫂子又是打听又是上门的,到底是想找大师干什么。
不过他也不可能去问,回了房看见寄声还在吃酥饼,还没张嘴让这小子别吃了,那边先下嘴为强,从榻上翻坐起来,叼着半块饼就往桌子边跑:“我还以为您老要在证房过夜呢,来来来,先把药喝了。”
桌上那个托盘和杯子有些眼熟,李意阑莫名其妙地道:“什么药?我的药,饭后不是已经喝过了么。”
“那就不是药,”寄声的一诺估计连一两都没有,顷刻改了口,将杯子放在了朝门的桌边上,“是茶,喝了保你整宿安眠。”
李意阑停在跟前低头一看,杯中盛的是一种琥珀色的清澈汤水,看起来有些像秋梨膏,他端起来闻了闻,气味清苦中又带着一丝姜味,以他药海浮沉好些年的丰富经验来看,这是一样全新的东西。
“这是什么?”李意阑抿了一口,意外地发现它并不算很苦,就知足常乐地说,“谁给你的?就随便拿来给我喝了。”
“什么随便啊,”寄声给自己倒了碗冷茶,边喝边说,“这是姜汁竹沥,张潮说是大师方才顺路时给他的,让他转交给你,让你睡前服下,说是能行痰,让你夜间少些咳喘。”
齿颊间果然有些竹筒的清香,汤水已然冷透,可它们流过肺腑的时候,李意阑还是有一股暖意在蔓延的错觉,他心想原来大师半夜去后厨,是去给他取竹沥了。而且在庭院的时候不直接给他,可能也是不想让大家都来追问自己的病情。
千金方里记载说竹沥能滑痰,黎昌的大夫也知道,只是当地的竹子不适合入药,烤出来的竹沥浑浊焦黑,李意阑这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竹沥,并且还是大师的一片心意。
他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陌生的感动,觉得大师很好,好的似乎与所有人都不同,但他又说不出差异在哪。
只是觉得这样周到妥帖的友人,有幸能遇到一个,也算不枉此生了。
李意阑侧耳听了听隔壁的动静,然而知辛干什么都轻,凭他的耳力也没听见什么,他慢慢地喝完了那杯竹沥,带着一种让寄声根本搞不明白的愉悦去洗洗睡了。
十二月初十,辰时初,饶临后院。
习武之人有晨练,院中李意阑起得最早,抖开了枪杆在月门的墙边c,ao练。
没多久王锦官跟着也出来了,也不开把式,就抱着双臂在廊下看李二撺刺。
所谓中平枪,枪中王,中间一点最难防,李意阑的中平枪是王锦官见过的使枪的人里最平最稳最快的,苦练就是他唯一的秘诀。
王锦官喜欢这份刻苦,所以拿李意阑当弟弟看,她从来不说在意,可心里十分记挂他的生死,她没等李意阑练完,走下台阶来到了墙边。
“行久,昨天的话我要收回,你要是没什么事,我一会儿便就走了。”
李意阑手臂收回后顺势将枪杆转了半圈,让它平贴住手臂,转过身来诧异道:“怎么如此突然?”
王锦官打算直奔姜兴去给他打听知辛说的那个大夫,但她不爱念叨付出,便含糊道:“没怎么,太久不出门,出来不习惯了。”
李意阑根本不知道她的意图,还在一门心思地想破案:“那请嫂子稍作耽搁吧,你见得多,有些证物你帮我看看,还有一件事,也只有交给嫂子我才放心。”
王锦官为人干脆,一口应下了:“可以,你说吧。”
李意阑拆掉枪头,带着王锦官往证物房走,边走边简单交代他这一路查案的经过,末了他说:“木匠在院子里留了张纸条,昨夜才解开的谜底是散夫妻,我还没来得及派人去查。”
“秋萍和张潮在街上遇刺,于师爷被人引进寄声盯梢的院子,这两条线都被监视了,我不知道暗地里还有没有更多的哨岗。木匠的妻子这条线,查的必须比谁都快而隐秘,不然走漏了风声,我怕又出现一具尸体。”
“我仍然提防吕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