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伸腿下了床。站在地上走了一步,他分着双腿弯下了腰,回头对着戴黎民笑道:“你妈的,我屁股好疼!”
戴黎民歪坐在床上,觉得眼前情景十分美好。他就盼着能有这么一天——他和唐安琪清晨睡醒了,唐安琪下床来回走动说话,而他懒洋洋的坐在床上,脸上笑眯眯,一双眼睛随着唐安琪转。
在餐桌上,唐安琪的食欲又消失了。
他强迫自己喝下半碗米粥,然后笑模笑样的坐上汽车离开戴公馆。戴公馆一直是个单身汉的格局,所以戴黎民放下饭碗之后也忙碌起来——家里要添人口了,旁的不论,新枕头总要摆一只啊!
汽车驶上道路,唐安琪坐在车内,扭头望着戴公馆,一直望到汽车拐弯,再也望不见。
然后他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叠好的白纸,一根短短的铅笔——现在,他身上总带着这两样东西。
汽车悠悠行驶,他在后排低头静静写字。写到最后,他把纸重新折好,然后抬头说道:“停车,就是这里了。”
然后他把那纸向前递给汽车夫:“你先替我拿着这个,我这就回去搬行李。”
汽车夫糊里糊涂的接了下来。目送着唐安琪走入前方胡同,他开始饶有耐心的等待。
唐安琪独自穿过一条胡同,然后继续向远方走去。
他目前所从事的工作,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既然当初义无反顾的跳进去了,就不要再抱着全身而退的幻想。他不是在和金含章合伙做生意,合则成不合则分。分不开的,除非一方做了叛徒。
所以他不想再把戴黎民拖下水。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里,戴黎民能过上那样安逸富足的生活,真算是有福气了。
而自己能再和狸子亲近一次,又让狸子在自己身上遂了心愿——这也算是自己的福气了。
百态
唐安琪一夜未归,金含章也是无影无踪,小毛子险些活活急死。好容易盼到唐安琪回来了,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脸上这才渐渐有了血色。
“少爷!”他简直快要发急:“您这一夜干什么了?”
唐安琪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有我的事情,不过现在忙完了。”
说完这话,他慢慢的走回房内,又侧身躺到了床上。小毛子见他满脸疲惫神色,便识相的给他端去一杯热水,然后走到窗前静静的坐下。
唐安琪不敢再动了,他身上疼得很。
他想自己到底是比先前有了长进,如果放在先前,自己非像防空警报一样哭叫不止。那时候真是的,自己总像个半大孩子一样,仿佛永远都是十六岁。不过话说回来,他虽然没了爹娘,可是一直有人疼有人爱,无忧无虑的,实在也无需去长大。
中午,金含章带着二十个热烧饼回来了。推门进了唐安琪的房,这三个人一边分吃烧饼,一边谈起正事。听闻陆雪征已经一口应下此事,金含章十分欢喜,立刻就开始思索计划,要把这件事情正式的筹办起来。
一番商议讨论过后,计划大概有了眉目。金含章有了闲心,走到床边俯身询问唐安琪:“怎么总是不肯正经吃饭?”
唐安琪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个烧饼,上面只咬了两口。低头盯着这只烧饼,他随口答道:“我不饿。”
金含章注视着他,见他瘦得下巴尖尖,一双杏核眼睛陷在泛青的眼窝之中,皮肤还是很白很细,不过没有光泽,白纸一样。
他记得至少在一年前,唐安琪还不是这么一副憔悴模样——那时候的唐安琪面颊丰润、眼睛明亮、举止活泼,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幼稚得多。所以众人都又逗他又爱他,仿佛他是大家的宠儿。
金含章叹了一声,然后说道:“不饿也得吃,否则身体坏了,怎么做事?”
他拍了拍唐安琪的肩膀:“你要认识到你的价值。”
唐安琪举起烧饼咬了一口,嘴里慢慢的咀嚼,也尝不出滋味来,好像嚼着一大团棉絮,而且是越嚼越多。他感到了疲惫与昏沉,真想吐出嘴里这口烧饼,倒在床上睡一大觉。
从此以后,金含章放下其它工作,专门负责这一桩任务,唐安琪作为他的部下,自然也不得闲。而在三月的一天夜里,唐安琪又去陆公馆见了陆雪征。
这回他告诉陆雪征:“以后我不来找你了,我派别人过来向你传递消息。”
陆雪征盯着他,感觉他有一种鬼气森森的虚弱。
唐安琪深深的看了陆雪征一眼,然后没再多说。欠身从茶几上的糖盘子里抓起一把五香瓜子,他就此告辞离去。
五香瓜子的香气隐隐刺激了他,他在夜色中一边走一边吃,倒是感觉有些滋味。
因为上次离开陆公馆之后,便是遇到了戴黎民,所以唐安琪这次走的快而小心,只怕再出纰漏。像一滴水落入海中一样,他走上繁华大街,混进了熙熙攘攘的行人之中。
虽然此刻已经入夜,但是周遭灯光闪烁,正是一派歌舞升平。唐安琪垂着头,不愿去瞧那满大街的日本男女——天津卫里,日本人是越来越多了。
忽然,他像有所感应似的,抬起头望向了前方。
前方是一座大料理馆,檐下挑出一溜灯笼。一辆汽车停在门前,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分列两旁。车门开处,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下了来,正是虞清桑和一名矮胖军官。
唐安琪没犹豫,立刻随着一对母女穿过大街。街道对面摆着一排五光十色的买卖摊子,他快步藏到了摊子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