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车门,对我的父母说:“你们照顾好孩子们,我留在家里守着!”
说完他就背着手走上了台阶,他的后背硬朗得很,没有一丝佝偻。我看到他的表情,那是一个真正男人所拥有的刚毅表情。我甚麽时候才能够像爷爷一样,成为一个坚强的男人呢?父亲虽然严厉,但是他没有爷爷的果断、坚毅。
车子发动了,爷爷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举高却没有挥动,抿着嘴朝我点了点头。我忙不迭地朝他挥挥手,但是车子已经开出去了,我愣在那里,回头张望着爷爷在风中长衫飘动的身影。他还举着手,朝这里望着,我一下子就流下了眼泪。
四
那群看新鲜的小孩子一哄而散,我转头再看王钩得儿,也一把鼻涕一把泪,和王姨在泪眼中目相对。
这就走了?离开家了?以后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阴郁的乌云渐渐笼罩了我的心。
路过张家门前的时候,刚刚还飞扬跋扈的红小兵们这一刻都纷纷侧目,露出羡慕的复杂神情。我装出一种恶狠狠冷冰冰的表情望着窗外,红小兵们哑口无言。我心里除了得意,还有一些别的甚麽东西,似乎是“报仇雪恨”后的快感罢。总之,这种心情有些熟悉。
我努力会想着。对了!那次阿花咬黑衣人时,我不就是这种心情吗?
对了,阿花呢?我心里一阵慌乱,却尽力地掩盖了下去,问王钩得儿:“阿花呢?”
王钩得儿抹了一把眼泪望着我,说不出话。他从小眼泪就特别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断断续续地说:“俺娘说了,阿花带不走……”
那谁来喂它?我对坐在前面的母亲说:“妈妈,以后阿花找来咱家,你喂喂它好不好?”
母亲说:“好,好。多大的人了,别叫‘妈’,叫‘母亲’。”我没有说话,在心里想,以后还有多少次叫“妈”或“母亲”的机会呢?
车子开出了村子的大门,我回头张望了一眼,突然听见“汪、汪”的狗吠声,王钩得儿也转过头去看。我定睛一看,呀!那不是阿花吗?原来它在村子门口待着哪!
它看到自己的两位小主人都走了,狂奔着跟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吠叫。司机也听到了,加大了油门。我们手扒在玻璃上,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可怜的黄色的小东西,离我们越来越远。汽车拐弯了,绝尘而去……
似有似无的,我又听见了阿花的叫声,心里难受极了。王钩得儿一屁股坐正了,更多的眼泪掉下来。他的眼泪这样多,我甚至能听见眼泪掉下来的声音是“噼里啪啦”的。
车子行走了很长时间,我对坐车的兴趣也慢慢地被磨灭掉了。一路上都有人看我们,我也打不起精神去装一副酷酷的样子。车子朝一个方向开去,开着开着,人渐渐地多了起来,我们放缓了速度。有的人赶着骡子拖着大包小包再走,还有人和我一样扛着包裹。
“到码头了,先生。”我听见司机用低沉的声音跟我父亲说。
“多谢,”父亲说,“麻烦看一下时间。”
“十点五十五分。”
我们下了车,我活动着麻木的双腿。王钩得儿依旧在哭,哭他的爹娘,哭他的阿花。
“还有五分钟上船,早知道快一点儿就好了。”父亲就那样在微风中催我们快跑,望着远处停泊在连云港码头的船,眼里充满了凄苦和悲凉。母亲把手轻轻放在王钩得儿的头上,以示安慰。这就是她最温柔的一面了,我有些羡慕王钩得儿,我从来都没有这个待遇。
母亲说:“你们还都没上学,去了那边,无论能不能上学,都必须找机会学习。林慕东已经识字了,耕耘呢?”
“不会。”他停止了哭泣,抽抽搭搭地说。
“那让林慕东教教你罢!”母亲对我说,“到了青岛,你总会碰上一些知识人的,你一定见缝插针地学习。不学习,就没有出路。”
我点点头。
父亲变戏法似的掏出两张票,交给我和王钩得儿,说:“上船要用的,拿好了啊。”
我呆住了,惊呼道:“父亲,你们不送我们去吗?”
父母也有些吃惊,似乎根本没有想到要送我们去青岛似的,父亲说:“你们自己去就行了,我们要赶快回家。你叔叔在青岛等你们。”
我心里充满了失落感,好像突然从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变成了弃儿。我无奈地接过了船票,和他们一起往码头走去。
我们坐的大型轮渡“呜——”地叫了一声,我连忙用手去堵耳朵。父亲说:“该上船了。”便推着我们往船上走。
“我在你的包袱里放了饼、年糕和一瓶水,你们在船上吃。你去了可不能挑食啊。”母亲眼里似乎有了泪花,但我知道,她一定会忍住的。她的骨头比男人还要硬,我从未见过她哭泣。
我们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上了船,我心里乱乱的,却在竭力保持镇静。我刚与爷爷仓促地分别了,现在又要与父母、与连云港永远地分别麽?
“我怎麽找到我的叔叔?”我问母亲。
“啊对,”她突然想起来似的,“忘了和你说,你叔叔说他挑着一根竹竿,上面挂一块红色的布,那就是你叔叔。”
父亲有些愁苦地对我说:“林先生,我会给你写信的,还会给你们寄钱的,你收到了要给你叔叔婶婶。你不是会识字了麽?如果可以的话,就给我回信啊。”
我“嗯”了一声,心中有些发酸。
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