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问哥哥:“我小时候乖吗?”
“很乖。”哥哥的声音在晚上听起来尤其舒服,像夏天河里的水,被太阳晒热了,流过手心里,柔滑温凉,“第一次看见你,你才刚比椅子高一个头,却一板一眼,已经是个小大人了。见了我,你会恭恭敬敬地向我鞠躬,叫我哥哥。”
阿墨问:“就像我现在这样?”
“嗯。”徐子青说,“就像阿墨现在这样。”
“在那个府里那几年里,你是所有同辈人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叫我哥哥。”哥哥的声音很远,总像是在说着另一个人的往事,“直到我离开的那一天,你还问我:‘哥哥,你会回来吗’。”
阿墨哦了一声:“那哥哥你后来回来了吗?”
哥哥说:“那里不需要我。”
阿墨总觉得哪里奇怪,想了一会,才问:“那么,哥哥你不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吗?为什么我长到了那么大,你才第一次看见我呢?你之前一直都在哪里呢?为什么其他人都不叫你哥哥呢?”
他听见哥哥笑了笑,“之前我都跟着娘亲。她起初是跟着师傅在王公侯府家做家奴,因为眉眼与徐夫人生得像,讨了徐夫人的眼缘,到了将军府。一次意外,她遇上了酒后的徐将军……后来,她便逃了出去,靠洗衣为生。直到十岁,母亲去世,我才被带去了徐府。”
阿墨听见哥哥轻笑了一声。
他耳边似乎扫过一阵热风,是哥哥扭头看他了吗?
他又听见哥哥说话,依旧是淡淡的:“说起来,要是没有阿墨,恐怕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呢。连徐将军都没想到,两个兄弟,隔了三岁,又不是双胞胎,怎么会生的那样像,连眉眼轮廓都如出一辙呢。”
这句话阿墨听懂了。
他抱住了哥哥:“我喜欢和哥哥长得像。”
“嗯。”他听见哥哥笑了笑。
这回是愉快地笑。
徐子青道,“阿墨从小就那么听话,那么乖。哥哥却是个没什么用的人。第一次见到比武,差点吓哭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枪都不敢拿。那时候,大家都笑我。只有阿墨会一个人一遍一遍地教我,安慰说‘哥哥,没事’。”
阿墨睁大了眼。
他全都不记得了。
不过他立刻反驳道:“哥哥才不是没有用。哥哥特别厉害。”他听见哥哥没作声,还激动地半坐起来说,“哥哥会写字,会教书,还会治病,上次隔壁的大胖拉肚子,就是哥哥治好的。村长每次见了哥哥都那么恭敬呢。”
他气愤愤地说:“哥哥不许这么说自己。”
徐子青哭笑不得:“好好好。”他搂着阿墨脖子,将他拉下来,重新塞回被子里:“快睡好,别着凉了。”
阿墨嘟着嘴。
直到徐子青重新承认自己不是‘没什么用的人’,他才满意,哼哼了两声。
夜晚很安静。
安静得阿墨又昏昏入睡了。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哥哥低低地说了一声:“阿墨,你这样好。叫我以后怎样舍得呢。”
阿墨想睁大眼睛确认一下,却困得睡着了。
夜晚宁静。
兄弟两个同床而眠,也不是没有尴尬的。
有时候,一大早起来,阿墨会发现自己下面又站起来了。哥哥有时候已经起床了,有时候还没起。哥哥没起时,他就小点声。起了,他就一个人解决。哥哥教过他的。在他第一次被吓哭了时。
不过,他看那天哥哥教完他后,脸上也跟要哭了一样。
又红又烫。
连耳朵到侧脸红了一大片。
下面也起来了。
他想试验刚学到的东西,就兴奋地问哥哥:“哥哥,我帮你吧。”哥哥当时脸都吓绿了,活都说不利索,连连拒绝,夺门而出。等到吃早饭时,阿墨才又看见哥哥。这一回,哥哥板着脸,小声的训斥说:“阿墨,下次不能随便帮人解决。”
阿墨很奇怪:“为什么啊。”
徐子青道:“因为这是恋人之间才能做的事。”
阿墨又问:“什么是恋人呢?”
徐子青解释道:“恋人就是很亲密的人。”
阿墨疑惑道:“哥哥,我们就是恋人啊,我们不就很亲密吗?”
徐子青道:“可是我们是兄弟。”
阿墨问:“兄弟就不能做恋人了吗?”
“对。”
“为什么?”
“阿墨,你现在不懂,没关系。但这是lún_lǐ,纲常,社会的准则,大家都是这样的。你不能做唯一的一个,做人群中的异类,最出挑的那个,总是要忍受更多的议论和谴责的。”
“我不怕。”
“你还什么都不懂。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和你一样,吃饭吧”
……
那一天的辩论似乎以阿墨被哥哥喂了一筷子青菜,中途退场告终。
日子照常地过。
乡村的生活千篇一律。每一天清早起,做饭、洒扫房屋、照看庄稼,重复得都是过了几千次的日程。今天与以前的一年,和以后的一年都没什么分别。时间的去与否都无甚重要。再过上一千年,换上一代又一代的人,也只会陷入这永恒的生活里去。
阿墨慢慢生活着。
安宁的。
第三十八章
哥哥是很温雅的人。
他总喜欢穿青色衣裳,柳青色,淡青色、鸦青色、黑青色,青青如玉。阿墨最喜欢给哥哥挑衣裳。哥哥天生就像适合这种颜色,亭亭站在亮到发白的光里,就像一棵瘦高的白杨树,干白冠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