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亮,隐隐约约的炮声从没间断。
一场战役结束,天还没亮,元清河站在城楼上一动不动,十二月初的南京不是最冷的,但这样的凌晨也足以让人浑身血液凝固四肢僵直。
又一枚照明弹缓缓的升上天空,瞬间将一片空地照得亮如白昼,元清河借着那片刻亮光扫视了一眼尸横遍野的战场,神色有些凝重。
李今朝这一次大约是彻底和他撕破脸了,进攻的火力相当猛,他们出动了六门德制大炮,连续不断的轰炸了小半夜。而元清河打得相当保守,一味的隐忍,以防守为主。两军实力奇虎相当,到目前为止,他也没让李今朝占了便宜,但他心里明白,假如李今朝下令让江坤城那支精锐之师出动,那自己不一定能扛得住这样迅猛的火力,反击只是迟早的问题。
“军座!”少年嗓音高亢嘹亮,勤务兵赵小顺一路小跑过来停在他面前,气喘吁吁道,“军座,不好了,承平县的监狱让一帮游击队给炸了!”
元清河神色一凛:承平县监狱关押着从全国各地抓捕过来的最高级别的政治犯,军委将这所监狱的治安全权交由他来维护,容不得半点闪失。偏偏这个时候游击队来凑热闹?
眼下李今朝似乎进入暂时休整,并没有再度进攻的打算,他立即拨出两个团的人马,亲自带队奔赴承平县监狱。
天还没亮,远处,被轰炸之后的监狱残骸在灰蒙蒙的薄雾下冒起白烟,俨然已经成为一堆被烧焦的废墟,几个伤兵拄着步枪在废墟之中寻找生还的士兵和囚犯。
元清河快马加鞭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翻身下马,立刻找到负责看守监狱的徐团长,却在那间只残存了半片墙壁的营房前愣住。
只见几名伤兵守在担架前默默垂泪,而那位徐团长气息奄奄的躺在担架上,他两条大腿以下的部分已经全然没有了,胸前也是血肉模糊一片,血液将整个担架浸成暗红色。
看见元清河冷着脸走进来,垂死的人眼中似乎突然有了亮光,他紧紧盯视着元清河,苍白的嘴唇动了动,虚弱的叫了一声:“军座……”
元清河默然在他跟前蹲下,他明白,这个人已经濒临死亡。
“军座,对不住,我、我没能守住……”
元清河握住他伸过来的一只颤抖的手,点点头,了然道:“不怪你。”
是他太大意了。承平县监狱毗邻军营,平时一向守卫森严,但如今他在城南与李今朝开战,让游击队趁虚而入,是他的疏忽。他已经看过了伤亡名册,绝大部分被关押着的地下党员都下落不明。恐怕,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劫囚。
直到徐团长的手掌慢慢的冰冷僵硬了,元清河才放开,用手将他凝固的目光轻轻抚灭,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朝废墟之外走去。
天亮之后,十九路军发起了强有力的反击。骁勇善战的骑兵如同从天而降的厉鬼,趁着第九路军还在休整,奋力杀入李今朝的阵营,火力全开,瞬间就导致他们死伤一大片。
李今朝在韩月明等手下一干将领的护送下迅速撤退。及至到了晌午,十九路军火力愈发威猛,气势锐不可当,而李今朝这边正在全线败退。
洛阳政府那边正在欢欢喜喜的准备还都事宜,从军统送来的一封军事电报犹如晴天霹雳,令朝野内外举国上下都为之震惊。
眼下,外有列强耽耽相向,内有j□j趁机作乱,革命军中这两路佼佼者竟然自己打了起来。李今朝的第九路军自是不必说,在北平有过作乱前科,元清河的十九路军也曾经公然抗命擅自与日本人开战,两边都是让政府头疼的人物,这一战更是发生在还都南京前夕,在军民之中造成的舆论和影响极大,因此第二天下午,军事委员长就亲自率领中央军前来调停,两军在委员长的干预下才有了收手的势头。
元清河第三天早晨才回家。
他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走进客厅,石诚坐在沙发上读报,听到他沉重的脚步声,从报纸边缘探出一双眼睛,满含嘲讽的问道:“闹够了?”
元清河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睑,没有看他,径直脱下肮脏的军靴,赤脚走上楼。
石诚看见他右胳膊上缠着一圈圈染了血的绷带,眼皮不由一跳:受伤了?他忙放下报纸,不动声色的跟上去,一路跟进了房间。
元清河手肘撑在膝盖上坐在床边,低垂着头颅一言不发。就在军事委员长前来调停之后,他和李今朝都被叫过去,在会议室里被骂到狗血淋头,被强迫互相道歉握手言和,并且据说还有更严重的处分在等着他们,最坏的情况是被降职再调任到前线。
知道石诚跟进来了,不声不响的在他身边坐下,他羞愧得抬不起头来,没敢去看他的眼睛,不自在的移开视线,低低的道了一句:“对不起。”
石诚只是微笑的着看他,他此刻就像一个被私塾先生教训过的孩子,回到家却不敢跟父母坦诚。过了好多年,这个人还是自尊大于天,一点都没变,并且,脾气还是那么坏,坏得简直想让人捧在怀中狠狠蹂躏那张缺乏表情的脸。
石诚知道他是个别扭的孩子,只是搂过他,捧着他的头,嗅着他发丝之中硝烟的气息,轻道:“既然是他先挑起事端公开宣战,错不在你。”
元清河抬起头,担忧的看着他:“我有可能会被撤职。”
既然知道会被追究责任,打起来的时候怎么不会克制一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