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他身前,量起了他腿长髋宽。小亭郁嘴上道:“这些匠人的活计,怎好劳烦咱们屈副统领?”实则十分受用,自己摆直了两条腿,手臂也抬了起来。屈方宁装模作样掸了一下肩上四枚银色徽章,拖腔拖调道:“本统领就乐意伺候你,怎么的了?”报了尺寸,裁缝感激涕零地退了出去。屈方宁揶揄道:“千机将军好事将近,怎地还是这么冷冰冰的?将来对着新娘子,也是这么一张债主脸不成?”小亭郁失笑道:“好哇,现在很会拿我说嘴了。我债不债主且另当别论,难道对着新娘子,就一定要呵呵傻笑?”屈方宁怪道:“你们少年夫妻,新婚燕尔,心中欢喜,自然相视而笑。又不是让你干坐打哈哈,作成一对痴呆!”小亭郁大笑,推他道:“越来越讨人嫌了!”继而跌回靠座,抚扶手道:“我既没见过她的模样,也不知她的气度性情。在她面前,哪里笑得出来?”
屈方宁满不在意,道:“初次相见,难免有些生疏。相处几天,大家就熟络了。保不准别人正好与你性情相投,只当朋友来相处也就罢了。”小亭郁道:“我从小到大,只得你一个朋友。别人交友的路数,我也学不来。”屈方宁笑道:“那容易得很。我们从前如何相处,你依样画葫芦就是了。”小亭郁笑了一声,道:“你让我带她去放风筝、捡蛇蜕?”屈方宁忆起往事,怀念道:“再走一趟和市,买几枝带露水的鲜花送她。”小亭郁细想片刻,摇了摇头:“不,我与你两个人做过的事,决不同第三人做。”屈方宁诧笑道:“你与新娘子结为夫妇,自是比朋友亲密得多。怎地与我做得,与别人反倒做不得了?”小亭郁道:“我原不知夫妇之间情形如何。你要是知道,不妨给我说说。”
屈方宁生平所见夫妇着实不多,额尔古与丹姬算是一对,但一妖娆、一呆憨,不能作为榜样;自己同御剑倒是经验非凡,可惜拿出来说不得。敷衍了几句,想起一事,拨拉了几下堆积如山的贺礼:“我送你的金缕屏风,你看见了么?”
小亭郁一指身后矮榻,道:“难为你寻了一架来。这东西不易得罢?”屈方宁谦道:“我也是托人弄来的,自己没出甚么力气。上头的人眼珠也不会动,多半是个西贝货。”那屏风四尺见方,共分六扇,镂出百余人物花鸟,精巧入微,一望即知价值连城。小亭郁也不揭穿,笑了一笑,转开话头:“其实御剑将军已派人送了重礼来,你们一家两送,太破费了。”屈方宁摇手道:“他是自己不能亲来,向你赔礼道歉来着。谁跟他一家啦?”言谈间腿脚酸麻,遂爬了起来,坐到他扶手上。小亭郁看他笑道:“你这是别扭什么?红叔尽羡慕你们父子呢。说来也奇怪,你进鬼军两年了,他也不正式宣告一声,教人等得心焦。”又问:“将军已经回雅尔都城了?”屈方宁道:“嗯。昭云郡主她爹似乎不太好了。”说到这里,长吁了一口气,仿佛落下千斤重担。他冒险刺杀孙尚德,将御剑借刀杀人之计从中腰斩不说,反替南朝立了一面罡风正气旗。御剑明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极为上心,多日以来加派人手,彻查行刺之地。此事关乎千叶涉外声名,因而起手查的是毕罗、扎伊几个对头。幸得如此,他才有余裕抹灭蛛丝马迹。加之当日雨中那场浓密情事,他一时纵情忘我,御剑只当他初心如故,对他更无戒备之心。只是他难免心虚胆怯,只盼这件事早早揭过去的好。御剑既不在眼前,也就不必时时留意言行,真是说不出的爽快自在。小亭郁见他如释重负,啧道:“原来你也怕人管的。”屈方宁嘻嘻一笑,瞥他道:“某位朋友从此以后,日日夜夜都有人管着,还有心思打趣我!”
这时门外通报,诸国贺婚使已陆续来到。南朝、大理、辛然、繁朔等一众附骥尾之国自不用说,连扎伊、毕罗也派了使者前来,贺礼规制如昔,尽显大国风范。小亭郁大摆筵席,一一称谢。别国使者均已就座,只毕罗一席空空如也。耐烦等了半个时辰,清酒茶点都已吃尽,毕罗使者仍迟迟未至。席间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虎头绳出去探查了十多趟,始终没有消息。小亭郁眉心蹙了半天,正待祝酒开席,帐门忽地给人撞开,只听虎头绳颤声叫道:“小将军,毕……毕罗使者到了!”
小亭郁见他神情激动,不悦道:“到了便到了,何必大惊小怪?”虎头绳使劲拍着自己胸膛顺气,手指颤抖着指向门外,喘得说不出话来。小亭郁心中生疑,正待开口,屈方宁已飞快地向他打个手势,示意:“你听!”
门外銮铃清脆,银角高昂,人面鼓响了十六下——赫然是本族至高无上的迎宾国礼。
小亭郁一时惊得懵了,心道:“好大的排场!那是谁?毕罗王阿斯尔么?”
众使者按捺不住,一股脑涌出帐门,争相观望。屈方宁推小亭郁出门,升起椅座遥遥一看,饶是见识不凡,也不禁睁大了双眼。
一部宝顶白厢的车子,正向千叶的王帐辘辘而来。珠灰色的帘幕,在春风中柔软地鼓荡。
日光之下,安代王满面堆笑,在一众王室贵族的尾随下迎了上去。必王子喜不自胜地跟在他身后,走路都走不利索了,临了还栽了一跤,忙忙地给人扶起,礼袍都不及整理,已经几步抢上:“乌……乌兰……”
一旁的那其居长老见王子殿下不成体统,忙清咳一声上前,与随行的白袍使者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