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一紧:“大王忽然提起阿初,那是什么意思?”听到后来,更是如芒在背,后退一步,半跪道:“当日定州城下,是我自行其是,与大王立国大业并不相干。大王这话,未免……折煞人了。”
安代忙倾身来扶,不知是否酒力作祟,一下却扶了个空。口中只道:“我自然知道。唉,你的决策,向来比我高明得多。你儿子要是还在,也当然比阿必出息多了……”
他听到这两句,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他将我和他自己相提并论,又拿我儿子和他儿子比较,其意不言自明。他几次提到宁宁,明面上夸我栽培之深,实是暗指我……有篡位之心。嗯,他在这位子上坐久了,便以为人人和他一样,把几分王权看得比甚么都要紧。难道老子昏了头瞎了眼,放着宁宁不要,却来觊觎你这劳什子的大王?”
他与安代虽有君臣之名,从来都是肝胆相照,磊落光明。功高震主之事,只作南人笑闻听。此际为君王见疑,却并无南书中常见的悲戚恨怨之心,愤懑不平之意。除三分可笑外,倒有七分意兴阑珊。心中反反复复,便只一句话:“……倘若兄弟之间也生了嫌隙,那做人还有甚么趣味?”
乌兰军营地,灵幡如雪,似带哭声。屈方宁支颐坐在额尔古灵位前,双眼仍泛红肿,目光已全然清明。罗天宇、周世峰立在帐下,见他与阿木尔比了几个手势,追问道:“大王果然这么说?”阿木尔点点头,分开两手,各自比了个方向。屈方宁微微一笑,道:“如此最好不过。”二人按捺不住,见阿木尔退出帐门,忙问道:“大人编的故事,可见成效么?”
屈方宁微一颔首,摸了摸身边灵牌,叹息道:“拿人命堆起来的故事,自然要多做些用处。”打开一卷黄历,翻了十余页,问道:“毕罗也快撑到头了,眼见此处不能久留。黄惟松还在外头优哉游哉,决战之期,到底定下没有?”
周世峰恭谨道:“就在二月初六。”
屈方宁信手一翻,恰是二月初六。遂冷笑一声,道:“‘诸事不宜’。是个好日子!”忽想起一事,问道:“西军那边,还没把我要的东西送来么?”
罗天宇道:“是。那小营长已搭过信来,言中万分愧疚,道是这大半年来试过上千种物事,那至寒之刃与至热之铁,始终无法融炼成功。”
屈方宁不言不语,指节轻叩数下,终于顿了一顿,向内帐道:“……杨大哥,烦请你再跑一趟,找到西军冶炼营的若苏厄,告诉他:西北含珠山下锻铸古族,千百年来,刀魄皆寄于人体。藏魄之人,与族同名,就是他的朋友……‘霍特格’。”
往后两月有余,白石战场始终未见明朗。他君臣二人离心,仿若一层阴风冷雾暗中浮沉,明面上瞧不出端倪,实则人人心中阴霾密布,惴惴不安。御剑深知局面一旦僵持,于战于己都极为不利。但寒冬一至,他身上热症如春潮骤起,沛然而发。不但胸口躁闷、汗出如浆,一夜之中,更是辗转反侧,难有片刻安神。往往到天色将明之际,才略微有了些睡意。但金号一响,战事紧急,却是半点耽误不得。长此以往,不但身体大不如前,对战局更是决断不明,误错频频。一日金帐议事,手下将领向他请教飞龙涧布兵事宜,他眼望沙盘地图,心头竟是一阵茫然,嘴唇一动,良久不能出言。回到帐中,心中烦郁之极,顺手提起流火,欲舞练一番,稍减躁意。未曾想长枪入手,竟是微微一沉;腾转挥舞间,亦觉窒滞不灵。他将流火抛在一旁,暗自心惊:“如今战事艰难,我又是这般模样。莫非真有鬼神见妒,不许我有生之年,亲手成就大业?”
他向来不信天命之说,思而及此,自是意志消沉之故。好在新年甫过,千叶蒙昧不明的前途,终于迎来了一线曙光:前线大军攻破苏颂王宫,阿斯尔被射杀于乱军之中。毕罗领主或降或死,柳狐携青可儿王子乔装出逃。这场天山下的征战,实在战线太长、耗时太久、代价太过惨重,乃至胜利的消息传来时,白石驻军先是不敢相信,面面相觑之后,才爆发出一阵欢呼。歌酒欢庆之后,雪错湖旁六部鬼军马不停蹄赶往白石迷宫,御统军则护送安代、必王子,入主苏颂王宫。千叶原来所占领地,此刻早已四分五裂:其蓝有屈林红云军作乱,小亭郁久战不下;棵子坡、狼曲山、鬼城、珠兰塔娜一行重镇,皆被南军抢占。如今白石林中,御剑、屈方宁亦已被逼到飞龙涧尽头,距被大水冲毁的扎伊王宫只有一步之远。但如今毕罗在手,背靠天山,仍不失为北草原首屈一指的大国。只须三五年恢复元气,大可重拾统一之望。一夜之间,人人心中充满希望,走路带风,脸上放光,军中风气,飒然一新。月中,鬼军齐聚飞龙涧下。他们原本便是草原上最精锐、最可怕的一支队伍,以一当十,莫可抵挡。八部重聚,犹如百川归海,战力激增,非先前残部可比。兼之新近取胜,兴奋之情犹未散去;且对御剑敬若天神,此际重新归于他麾下,自是个个争勇当先。数日以来,竟未有一败。南军人马虽众,却硬生生被打退了好几步。乌兰军先前表现也算差强人意,鬼军一到,立刻被比得光彩全无。
二月初,御剑接报:纪伯昭大军已来到飞龙涧前,亲自督战。南军这一阵败绩连连,他心中不满之极。此人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虽断了一臂,脾气仍火爆如少年。他在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