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笑地瞧着她,摸了摸花白的胡子。
“桑舌,你说爷爷是为了谁东拉西扯的?”
桑舌突然明白了爷爷那古怪的笑容,顿时不能说一句话,把扇子遮住了脸,不肯再拿下来。
大帐中药香弥漫,华贵的波斯毯上胡乱丢着几只风筝骨架;毡毯尽头,是一架金镂玉雕的椅披,扶手红木重漆,饰有数十光华灿烂的明珠;椅底两边轴承是精铁所制,穿透一对硕大的红木滚轮——赫然是一部轮椅。
屈方宁赤足踏上毯面,铃铛声倏然停止。他低声唤道:
“小将军。”
轮椅微微一动,随之转了过来。千叶西军首领——亭西将军的独生爱子小亭郁,正紧紧蹙着眉头,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
见了屈方宁,眼睛才亮起来,惊喜道:“方宁,你怎么来了?”
屈方宁一举药碗,笑道:“当大夫来了!”
小亭郁忙转动木轮上前,一边问:“屈林准你来么?”一边把药碗接过。他手指苍白无力,几乎便端不住。屈方宁忙跪了下来,把药捧到他嘴边。伺候他喝完药,嘻嘻一笑,深具顽皮之意:“主人虽然不许,却也拦不住不听话的奴隶。”
小亭郁也不禁一笑,随即皱紧了眉头,道:“你……小心些,别给屈林发现了。上回他打的地方,现在还疼么?”
依稀记得大概是胸口及肩的地方,便仔细地看了一遍,只见当时屈林鞭打的血痕已经褪去,只留下一条浅浅的白色疤痕。小亭郁伸出手指,小心地触摸那个愈合的伤口。
屈方宁摇一摇头,道:“那有甚么?我早就习惯啦。”
小亭郁叹气道:“你又骗我。鞭子打在身上,岂有不疼的?我平时给木刺扎一下手,也疼得不得了。”又低声道:“我也是个自私的人!明知你要挨打,却又叫你来见我。可是……除了你,我真不知能跟谁这么安安静静地说话。”
屈方宁枕在他扶手旁,柔声道:“能听你说说话,我也很欢喜呢。”
他的头发垂到了小亭郁膝盖上。小亭郁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
“我原本想跟父亲说,让他接你到我们家来。可惜……那是不行的。我们家世代掌兵,一个奴隶也不许豢养。即使大王准了,屈林又怎么会把你让出来?你当年王帐中一手掏心的英姿,至今还在草原上传诵。我要是屈林,也要一辈子把你带在身边。”
屈方宁低低地说:
“小王爷这个人,平生爱极了黄金。他常常全身戴满黄金饰品,以便向人夸耀。我也不过是个长了腿的饰品罢啦!”
小亭郁心道:
“我绝不会把你当饰品。”
屈方宁忽然坐起,道:“说到这个,差点忘了。”从布包中取出那支补好的簪子,递了给他。
小亭郁十分欢喜,翻来覆去地看,赞道:“补得真好!”
屈方宁也道:“这东西这么精致,要是任由它断了,多么可惜!”
小亭郁喜道:“你也这么觉得么?”转动簪子,竖在二人面前。那簪头上原本落着一只喜鹊,铜身珠眼,栩栩如生。他往雀尾一根翎毛上一按,鹊身突然从中裂开,变成几根削瘦的梅枝。两颗做雀眼的珍珠,便成了两朵梅花的花蕊。
屈方宁讶然道:“真好玩儿!小将军,是你做的么?”
小亭郁笑了一声:“我哪里做得出来?这是南人的东西。”
屈方宁了然地点点头。
此时北草原各部族正是如日中天,千叶势力最雄,王公亲贵、主将统帅们家中,无不堆满了从南朝丰足之地劫掠而来的战利品。这一支簪子虽然精巧,也算不得甚么名贵的物事了。
小亭郁仿佛在自言自语地说:
“前年,车宝赤将军带回一架四尺见方的金缕屏风。那屏风共分六扇,每一扇都是个美丽的故事。上头有一百多个人物,还有许多花儿鸟儿。每一个人的眼睛都能骨溜溜地转动,每一朵花都能张开、合上。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啦!车将军叫人把它融了,打了一条这么粗的金项圈,又嫌太冰人,从来没有戴过。”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又似乎不想记起似的,握起了手。
“后来,我常常想起那个屏风,想起那些会动的花朵儿、眼珠。我做个风筝,尚且十分吃力。那些南朝的匠师辛辛苦苦,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时光,才能把死气沉沉的金子,变成一个个故事。就这么随手融了,难道他们心里,一点儿也不会……惋惜么?父亲一听我说这些话,就要生气。可是惋惜了就是惋惜了,怎么能欺骗自己的心?”
屈方宁捧着脸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小亭郁方如梦初醒,赧然道:“方宁,又同你说了许多痴话。”
屈方宁忙摇头道:
“喜欢美好的物件,是人之常情,哪是甚么痴话了?”
又眨了一下眼睛,笑道:
“而且刚才小将军的样子好帅气,我都忍不住看得呆了。”
小亭郁愣了片刻,突然弯下腰,抱住了屈方宁。屈方宁连忙跪直了身体,让他的脸孔埋在自己肩上。听见一个有些哽咽的声音在耳边道:“方宁,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屈方宁全身颤了颤,抱紧了他纤瘦的背。
帐外忽然一阵喧闹,似乎是有人要进来,门口的人却拉着不让。
呼的一声,门幕掀开,露出一张孩气十足的脸,正是小亭郁的随身亲兵虎头绳。
他急急地叫道:
“小将军,小屈哥哥,小王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