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谕寥寥几句,却苦了城中守军,连夜里倾巢而出,为明日的盛事整备。也苦了沈昭云,刚喝完酒便被抓回去干活,一直干到清早,才被换班的同僚顶替下来。
他站在瓮城的城墙上,望着成群的兵士们像蚂蚁似的在祭坛中央走动,将九座偌大的鼎搬运到四周,围成一圈。
这便是明日祭祀用到的礼器,九座鼎上镌刻着九州的名山大川、奇珍异宝,以一鼎象征一州。此时,九鼎用厚厚的绸布盖着,好似未出闺阁的少女,神秘莫测。沈昭云听到周遭的官兵窃窃私语,每个人都想一睹镇国重器的风采。
他却怀揣着沉甸甸的忧虑。
知道得太多,实在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更何况曾经与他分享秘密的人,如今都已辞别人世。
他回到自家宅院,一眼便看到蹲在墙角蹭吃蹭喝的猫咪,他在胖花身边蹲下,望着它无忧无虑的模样,叹了一声,道:“时至今日,仍旧没有人找到我,你说,我们是不是已经没有希望了?”
胖花抬起头,神色却不似平时那般冷漠高傲,反倒踱到它的脚边,躬下腰,在他泥泞的鞋子上蹭了蹭。
沈昭云挑起眉毛:“奇也怪哉,今天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肚子里竟长出了良心?”
胖花在他的小腿上抓了一把,转身便走,一个健步跳到灶台上。
“慢着,既然你都良心发现了,不如让我……”
他把手伸向灶台,掌心瞄准猫咪的头顶,像捕虫似的扣下去。
“沈先生!小心!”一个声音喝止了他。
需要小心的当然不是猫咪的软毛,而是一只银色的暗器,细如针,锐如刀。
话音刚落,暗器便从夜色中窜出,像老虎的牙齿似的,毫不客气地咬向他的手。
老虎闭口之前,一道更加清冽的剑气从旁拂过,将暗器推开。
猫咪早已惊慌离去,没了踪影。
沈昭云的手还悬在空中,他懊恼地叹了一声:“唉,到头来还是没能摸一次胖花的头。”
他的语气透着莫大的惋惜,像是在与亲密的友人叙别似的。
取代猫咪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人。一个青衫的青年,顶着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凛然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他虽然从未见过这人,这人却叫出了他的名姓:“沈先生,你的身后还有一个人埋伏。”
无需提醒,沈昭云已听到院墙对面的窸窣声。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他并不意外,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
他毫不客气地向身旁的青年伸出手:“你的剑鞘借我用用。”
第二次攻击已至。
方才那一支暗器不过是试探,这一次,银针如密雨一般从周遭落下,将两人困在狭小的院墙中,好似笼子里的猎物。
猎物无力反抗,人却能。
麒麟剑飞快舞动,以剑气织出一张伞,用清凛的响动抵去银针的阵仗。卓英怜引以为傲的暗器葬花翎,在他的剑下变成绵软的雨丝,颓然散落在周遭的地上,没有一支命中目标。
然而,这雨不过是佯攻罢了。
冷钩从黑暗中钻出,好似深深草丛里钻出的蛇,吐着信子,向持剑人的手臂咬去。
剑鞘比蛇动得更快。
千钧一发之际,沈昭云抽出剑鞘,缠上冷钩的尖处,顺势一绕。手腕的动作轻捷而迅敏,剑鞘软得好似一根鞭,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将化去钩上的力量。
他扬手,软鞭顿时化作利刃,将钩子重重地甩开。
铁钩撞在泥墙上,发出一声钝响。
沈昭云勾起嘴角道:“小鬼,想跟你的老师斗武,你的身手还嫩了点。”
他虽未见其人,却已知道对方的身份,因为那人的武功正是他亲手传授的。
他被五溪族人救下,住在阿茗的家中,遇到那个体弱多病的孩子,为了使对方多一些快乐,便将身怀的武艺绝学倾囊相授。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天星会用他教授的功夫来对付他。
他与青年背抵着背,而敌人已经翻进院子。
他偏过头问:“我们该往哪儿去?”
狄冬青归剑入鞘,道:“沿着来时的路走。”
麒麟剑的剑尖指向落满灰尘的灶台。
他定睛望去,自家灶台深处,不知何时多出一只漆黑的洞。
“原来长时间不做饭,灶台里就会长出一条路来。”
狄冬青道:“……是我连夜挖下的。”
“挖在我家灶台底下?”
“灶台?在亲眼看到之前,我以为那是蜘蛛窝。”
蜘蛛早已被剑拔弩张的阵仗吓跑,狄冬青攀上灶台,头也不回地钻了进去。沈昭云摇了摇头,紧随其后。
第190章 山河未老(二)
卓英怜破门而入时,院子的主人已经没了踪影。
她花了些功夫打量这间院子,目之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死气沉沉,四壁空空荡荡,荒凉得好像从来没有人居住过似的。
若非方才亲眼所见,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找错了目标。
她没有错,这里千真万确是沈昭云的住处。
她实在难以想象这样寂寥的活法。尽管她早已习惯清冷孤独的生活,除了接受夏启渊差遣,为崇明教四处奔走之外,平日她和普通的市井百姓一样,在安邑城中拥有一间宅院。她甚至在院子里种了几盆花草,年年花期到来时,她的衣裙上便沾着花香。
她绝不会使自己的住处变得这般破败。
沈昭云的生活是被承诺毁去的,他将自己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