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枕边叠好的衣衫,飞快地往卢冬青的方向瞥了一眼,确认对方已经端着药钵转开身,才小心翼翼地将衣服披好,将衣襟合拢,系好腰间的束带。
他的手搭在束带上停留了一会儿,眼帘低垂,似乎有些出神。
卢冬青已放下药钵转回来,见倪燕呆在原地,便问:“怎么了,是不是哪儿穿着不舒服?”
“不是。”倪燕摇摇头,“我只是在想,要是能成为冬青哥一样的人就好了……”
卢冬青挑眉:“你想学医吗?这倒好说,往后你常来找我,我可以教你。”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卢冬青见倪燕神情闪烁,心下更加困惑,继续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对方却抢先一步,从腰间的荷囊中摸出一把碎银,塞在他手里:“这是诊钱,连带上次和上上次的。”
卢冬青低头瞧了一眼,立刻摆手道:“这也太多了。”
“不多,本来早该还给你的。”
“你哪来这么多银子?”卢冬青疑惑道,“该不会真的……”
“我真的没偷,真的,”倪燕急忙争辩,又上前一步,将碎银一股脑按进他手心,恳切道,“求你收下吧。”
“……好吧。”卢冬青总算点头应过。
倪燕这才松了口气,退开半步道:“那我先告辞了。”
卢冬青望着他:“这就要走?留下来多歇一会儿也无妨,晚上我烧鱼汤给你。”
“不用了,”他摇摇头,“玥儿还等着我回去烧饭呢。”
“好吧,”卢冬青目送他的背影转过身,却往窗口的方向去,顿时哭笑不得道,“那边不是门,是窗户。”
窗棱上停着一只灰背的麻雀,不住地转动脑袋,将好奇目光投向简陋的室内。
倪燕肩膀一震,慢慢转过身来,脸已涨红:“……一定是是我糊涂了。”
卢正秋从旁笑道:“你是不是跳窗跳出了习惯,真的想变成一只燕子。”
“我……”
“我方才瞧见你的衣摆上有泥水点,鞋沿上也是s-hi的,想来不久前刚刚淌过水,听说最近有个小孩儿常常往镇上跑,看来就是你吧。”
倪燕抿着嘴唇不说话。
卢正秋并未责怪他,只是来到他面前,徐徐道:“自打朝廷颁布禁武令以来,只有官府的人才能佩刀出门,难免有官中败类,无缘无故来欺压老百姓,不论如何,你要学会保护自己,说着,抬起手在他头上揉了揉:“对了,下次若是遇到危险就喊你冬青哥的名字,声音再大点。”
倪燕的表情僵硬:“我……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卢正秋道:“这次可以走门了吧,我家窗子小,恐怕容不下你这么大的燕子。”
倪燕被逗笑了,忍不住噗哧一声,随即带着愧意垂下头,脸颊微微泛红。
此时此刻,他换上了干净衣衫,洗去了脸上的污泥,露出清秀白皙的脸庞轮廓,看起来与普通的少年并无二致。
他已迈出半步,却又小心翼翼偏过头,目光投向卢冬青的背影。
卢冬青为了躲师父的调侃,已转身去水盆边清洗药钵,全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视线。
卢正秋全都瞧在眼底,便提声道:“冬青,燕儿要走了,不来道个别吗?”
“嗯?”卢冬青直起腰,转回身来。
可少年已消失在门口,两扇门扉间只留下一条细缝,细得像是给泥鳅钻的。
卢冬青挠了挠头,感慨道:“真是个急性子啊。”
送走病人,药铺里重新安静下来,西边的天空渐渐染上金色,又是一个司空见惯的黄昏。
卢正秋倚在窗边,实现虚虚地投向远处,似乎在目送倪燕的背影。
他的细眉舒展,浅色的睫毛轻轻垂下,在漏进门缝的阳光中轻颤。
他的年纪的确不算轻,已三十有余,这些年他的鬓发掺白,眼角生出细皱,时光在身上留下的痕迹,并不比冬青身上更浅。
但他的容貌仍是极俊秀的,鼻梁高挺,颧骨微微凸起,眸子向眼窝中陷入少许,时光只是在他的面颊上做了些雕琢,并未改变皮骨,只是将那些不为人知的棱角拢藏得更加隐晦,令他的轮廓更加柔和,更加厚润。
卢冬青怔怔地望着他,见他眼帘又垂下几分,露出疲惫之色,便开口道:“师父你累了吧,我这就去烧晚饭。”
卢正秋转回头,却没有回话,只是盯着对面的徒弟看,看得冬青浑身发毛:“怎么了?”
他答道:“我在想,为何差不多年纪,你却比那孩子老成得多。”
卢冬青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卢正秋又道:“我的意思是,你不必总是压着脾气,你该多交几个年轻人做朋友,跟人家学学如何撒娇。”
卢冬青:“……我看不必了。”
“怎么不必,我看就从今日开始学起,过来让师父摸摸头。”
说着便伸出手,要往徒弟头上撂。
第7章 飞燕难归(四)
卢冬青一边躲闪,一面抱怨:“我早已不是小孩子,怎么能拿我和燕儿比。”
“胡说,你明明比他大不了几岁。”卢正秋对他的抱怨置若罔闻,手掌已搭上他的发梢,动作一气呵成,仰仗着半头身高的优势,迅速攻占高地。
卢冬青眼见躲不开,心一横,脸上一沉,慢条斯理道:“师父,容徒儿提醒,您今天吃药了吗?”
听到一个“药”字,卢正秋的笑意当即僵在嘴边。
他转了转眼珠,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