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刀的少年猛地抬起头,在黑暗中搜寻,然而,箭矢不断扎在他脚边,逼得他一路后退,一直退到南晏七的身旁。

戏台上的女子也被箭雨逼得跳下高台,她吹了一声口哨,少年人闻声,便弃了刀,扛起受伤的南晏七,跟在女子身后,迅速遁入黑暗,好似藏进云缝的月亮,很快便没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江上的船,水声越来越近,船篷的影子已隐约可辨。

卢正秋微微抬头,眯起眼睛往江上远眺。黑暗中浮起的船影不仅有一艘,左右还各自跟了两艘。

与荆江相连的是洞庭湖,五艘船便从湖水的方向驶来,船舷旁边站满了人,一眼望去大约十数名,个个擎着弓箭,蓄势待发。

方才救命的箭雨便是从他们的手中降下的。

卢正秋问道:“他们是?”

姒玉桐从地上撑坐起,道:“他们是我的江湖朋友,放心,是来搭救我们的。”

卢正秋迎上她的视线,神色中还带着茫然。

姒玉桐接着道:“我前些天便与他们有过联络,相约在巴陵左近会面,本想今晚就告诉你们,没想到先来的是魔教……”

卢正秋瞧见她脸上的愧色,便微微点头道:“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方才你更该先走才是。”

姒玉桐立刻道:“我怎么能抛下你,你们也是我的朋友啊。”

她的语气中没有半点皇族的架子,倒还是像那个胆大妄为的假乞丐。

卢正秋怔了一下,视线不由自主地从她身上移开,口中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姒玉桐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只是急切道:“你们两个伤势都不轻,不要妄动了,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喊人帮忙。”

她说着站起来,一面往江边去,一面拼命挥手。

“阿桐!你可还平安?”船上传来问询声。

“我没事,但有人受伤了,”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了颤意,“你们……你们总算来了!”

卢正秋听到船头撞上江岸的闷响,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放下警惕的时刻,他才感到手臂隐隐发麻,原来自己将冬青紧紧地抱在怀里,无意识地用了莫大的力气。

从冬青肩头的伤口中涌出的血,也沾满了他的衣襟。

他揽住冬青的脖子,扶着对方半坐起来,仔细观察他的脸色。

青年还有呼吸,只是眉头紧锁,牙齿死死地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冬青,没事了,没事了。”卢正秋在他耳畔低语,抬起一只手轻抚他的脸颊。

指尖刚刚触到对方的肌肤,便兀自缩了回来。

最终,那修长的手指从冬青脸颊上滑开,只是撩开他额前散落的碎发,仔仔细细地别到耳后,使它们回到平日里整齐的样子。

“……傻徒儿。”

卢正秋的喉咙里吐出苦涩的低语。

然而,他怀中的青年已听不清他的话。

第88章 褴衫共酒(八)

夜色中的洞庭湖仿佛无边无际。

这里是云梦泽的边界,深处与更加广袤的水域相连,浩瀚如海。水面随着月相涨落,每一晚都有新的岛屿浮起,旧的岛屿消失,宛若一座巨大的迷宫,隐在常年不散的白雾里。

谁也不知道这片水域吞噬过多少迷途的旅人,哪怕在这里撑了一辈子船的船夫,也不敢夸口识路。

云梦泽是一道天堑,将巴陵地带和中原隔开,古时这里是流放之地,因为出产铁矿与檀香两种良材,才渐渐遍布人烟。

时至今日,出入巴陵的官道也仅仅只有一条,是蜿蜒曲折的陆路,虽说路途繁冗,但胜在易行,比起吃人的大泽,实在安全得多。

只有不自量力的亡命之徒,才会选择水路相搏。

船上的人显然都是这样的人。

五条船组成的队伍缓慢前行,和广袤的水面相比,船队是那么渺小。雾气轻轻吐上一口,便将船包裹在一片雪白的氤氲里,天不可触,地不可及,若不是湖面上跳跃的波光,船身几乎像是浮在空中。

船上的人却并不畏惧这迷雾,他们早就习惯了如此行船,反倒将雾气当做天然的掩护,坐在一起交谈。

卢正秋在领航船上,这是最大的一艘船,一面是船篷,另一面设了桌案,他刚刚将冬青安顿在船篷中,刚一现身便被六七人一齐围住。

这些人簇拥着他在桌边落座,随后也纷纷找地方坐下,有入座的,有席地的,在撑船的两位也短暂转回头,对他挥手致意。

从幽沼离开后,他身上寒毒总算平复了一些,有人给他递了一壶酒。他感激接过,一饮而尽,热度顺着喉咙淌过全身,令他清醒了不少。

他身上还穿着乔扮的衣装,前襟沾满了血,又滚上许多泥土,看起来不伦不类。可是这一船人却不甚在意他的模样,就像当初姒玉桐不在意乞丐朋友衣衫褴褛的模样。

他们只想与他共饮一杯酒。

这是江湖人的胸襟,江湖人的气魄,禹国人一度被夺走的江湖,还留存在方寸的天地间。

他对救命恩人拱手致意,一面欠身,一面问道:“不知各位是何方侠士?”

递酒的男子开口道:“正秋师父客气了,若论侠义,我们怎能跟你比呢?”

卢正秋不由得打量他,从面相来看,这人大约已过了不惑之年,眼角挂有皱纹,发丝也夹杂斑白。但他的神色却镇定自若,有着江湖人少见的稳重,举手投足更带了几分雅态,仅仅一面,便令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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