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狄冬青迟疑道,“你独自应对,未免太艰辛了。”
赵吉没有反驳,转而道:“其实是沈大人的一句话启示了我,让我下定了决心。”
“启示?”
“他说了八个字——皓月朗朗,不畏幽冥。”
“皓月?”狄冬青更加困惑——月相在禹国人心目中是不祥之物,怎会有人用“皓”来形容它。
赵吉像是瞧出了他的疑问,道:“其实我也提了同样的问题,但沈大人跟我说,世间之事,有善有恶,有盈有亏,唯独没有绝对。我若想要自救,便不能够畏于自身。听了他的奉劝,我才觉得,独自应对反倒更好。”
狄冬青点点头,心中还在想着对方的话。
对他而言,魔教是恶,背信弃义是恶,使师父久病的是恶,使禹国陷入一潭死水的,也是恶。
他叹道:“我实在领悟不透。”
赵吉在他肩上拍了拍:“放宽心,我比你多活了这么些年,照样领悟不透,不过,倘若到了领悟的那一天,我便能够自愈了吧。”
说罢,他又转向木川,道:“小兄弟,我希望你不要惩治我那三位兄弟了。”
木川诧道:“他们存心毒害过你,你……”
赵吉道:“我这就与他们饯别。”
话毕,他突然拿起酒坛,高高举起,重重地摔在地上。
封存多年的古坛哐的一声碎成无数片,地面为之一震,满院烛火被一阵罡风掀动,在残夜中摇晃。
赵吉甩了甩衣摆,站起身,拿回自己的剑,来到马车旁,挥剑向车上的彩缎斩去。
尖锐的刀锋划过至柔至软的布料,几乎全无阻碍。布料在凌厉的剑势下支离破碎,碎成无数片,犹如飞絮一般飘入风中。
他笑了笑,又将回文锁打开,将藏在其中的银票撕成碎片,随手扬进风里。
红白紫绿,彩缎和纸屑掺杂,散落满院。苍白的灵堂被染得一片绚烂,好似一场盛大的烟火,又像是凋零的繁花,令人目不暇接。
赵吉仰着头,提声问道:“三位朋友,好看吗?”
三人一齐点头。
赵吉朗笑道:“这才像话,我若是死,也要死成今日的样子,死得够辉煌,够漂亮。”
他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去,五光十色的碎片接连落上他的肩膀,又被他的脚步甩落。他边走边道:“你们不是在找马车吗,空下来的车子就留给你们了。”
木川在他身后追了几步,唤道:“赵兄——”
赵吉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用一句吟啸作为辞别的话。
——从此千山独行,不必相送。
第121章 渊冰三尺(一)
翌日清早,太阳刚刚升起,便有好事者聚集在百姓货行的门外。
在西岭镇这样的小地方,留言总是传播很快,人们早就知道这院子里有人驱鬼,住在近处的居民更是在睡梦中听到短兵相接,瓦破瓷碎的声音,耐不住好奇,一大早便来看热闹。
谁也想不到,在推开的院门时,他们将看到一番缤纷的奇景——五颜六色的布匹变作无数碎片,四处散落,将院子装点得仿佛花野一般。
五溪寨最后一批彩缎,本是天价的宝贝,如今全都变成了零落的花瓣。
人们看够热闹散去时,还在啧啧称奇:“这院子里的鬼一定喜欢热闹。”
钱孙李三人也踏着朝阳从客栈归来,先后步入院门,先后傻了眼,呆愣在原地,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们之所以惊慌失措,不仅因为千金钱财在一夜之间化作满地破烂,更因为灵堂前的景象。
他们瞧见三个木条扎成的假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东倒西歪,瘫在灵堂前。
在常人看来,假人不过是一滩糟木碎布,比田地里的稻草人还要丑,混在满地色泽绚烂的锦缎之中,实在不值一看。
但在他们眼里,这却是一副极为恐怖的画面。
因为假人两高一矮,背上披的正是他们的衣服。
因为假人的脑袋被利刃割过,走剑的路数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
三人的膝盖发软,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
他们在灵堂前跪了整整一天,从清晨到黄昏,而后,将后院里的空棺材打开。这空棺本是为赵吉准备的,他们将三个假人的“残肢断片”收敛进去,扛到后山,埋入坟墓。
从那天起,百姓货行的招牌被人摘下,院门落了锁,锁上又渐渐落满灰尘。
货行曾经的主人们灰头土脸、两手空空地离去了,从此不知所踪,杳无音信。
西岭镇的居民再也没有见过曾经的四兄弟,但以他们为主角的鬼故事倒是口口相传,演变出许多版本,愈发离奇。这些故事将代替他们,在西岭镇长久地驻留下去。
当然,故事的缔造者们早就悄然抽身,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卢正秋师徒赶着马车来到镇边,木川一路远送,送到镇口的界碑旁,终于停下脚步。
“各位若是打算去江渝城,就沿着这个方向往官道上走,用我给的令牌,一定能够畅通无阻。”
狄冬青的视线仍追着他:“你打算怎么办,该不会想要一个人上京城吧?”
木川低下头道:“我还在犹豫,我若是走得太远,被兄长知道,怕是又要动怒了。”
狄冬青瞧见他苦恼的模样,便劝慰他道:“你身子不好,还是不要独自出远门,不如先回家与你的兄长报个平安。”见对方仍有犹疑之色,便接着道,“再说如今安邑城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