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兵器琳琅满目,依照品类收拣,有些用于悬挂陈列,更多的则收纳在箱中,以供战时之需。用于陈列的墙面上悬满钢刃,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犹如繁星点点,璀璨夺目。
天水帮也有自己私藏的武库,不过,那些东借西凑的陈旧品,连昆吾院的零头都比不上。
昆吾院的强处不仅在于数目,还在于质量。姒玉桐随便从墙上摘下一件,掂在手里,心下都不免暗暗称奇。这些铁器质地极佳,锻造淬火的时机恰到好处,若是放在过去的江湖中,每一件都上得了兵器谱,卖得出好价钱。而现在,他们都是官家的藏品,平民百姓是绝对摸不到的,即使侥幸窃得一两件,也要冒上杀头的风险。
冶炼的匠铺和屯兵的楼阁分布在院子四周,正中央围出一片空场。空场上矗立着一尊铜像,赤裸上身,手握巨锤,正挥臂锤炼陨铁,这是家喻户晓的祝融神的模样。
祝融神掌管天火,被禹国人视作武神。他的身边c-h-a一只刚刚锻造出的金戈,好似一颗巍峨的大树扎根在地上。
不过,这棵树没有一条旁枝末节,j-i,ng铁铸造的树干高高地伸向天空,尖端的簇头高过祝融神的头顶,蓄满了阳光。
春初的桃花刚刚落孢,将山野映得一片红艳,这一抹艳色顺着山风沾染在金戈之上,好像是在战场上染了血一般。
柏云峰见姒玉桐的目光驻留不动,便介绍道:“这金戈是可以拔起的,只是没有人去动它,父亲常说,屯兵并不是为了战,而是为了和。”
姒玉桐怔了一下,道:“他说得对,金戈最好不要染血,只要染上桃花的颜色就够了。”
柏侯爷被贬黜至今,一直安分守己,从未有过越界之举。正因为如此,柏家的家业才能在昌王的挤兑之下延续至今。
这些事姒玉桐心知肚明。然而世道之颓势,单凭一个人的妥协,是没办法阻止的。
她不由得眯起眼睛,迎着夺目的阳光,望向威武的祝融像。
神明造出兵戈,将它放在辉煌灿烂之处,使人心生憧憬。就连几岁的孩童,都曾做过建功立业的将军梦。
她喃喃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从前我们四人拿着木剑扮家家酒。”
柏云峰道:“当然记得,不过别的孩子扮家长里短,我们扮的却是带兵打仗。”
姒玉桐收回目光,嘴角微微露出笑意:“是啊,那时候我们每个人都给自己起一个封号。”
柏云峰点头道:“我记得大哥给自己起的封号是‘天上白玉京’”
姒玉桐轻笑道:“而你的封号叫做‘烟岚云岫’。”
柏云峰垂下头,笑道:“那时候我刚好在学诗赋,总是想要附庸风雅。对了,我还记得玉桐的封号最长,‘百战不殆是巾帼’。”
一直沉默的柏秀川c-h-a话道:“因为我输给玉桐姐许多次,所以我就叫‘不殆’了。”
望向这个沉默寡言的次子。
实在太不起眼,和小时候一样,总是低垂着头,不论何时都要打量兄长的脸色,虽然一直跟在身边,却时时忘了他的存在。
姒玉桐宽慰他道:“那时候你年纪最小,若是此刻再比,你便不一定会输了。”
柏秀川却摇头道:“现在……现在我不想比了。”
姒玉桐诧道:“为何?”
柏秀川的肩膀不经意地瑟缩,流露出怯意:“因为扮打仗并不有趣,打仗就要流血,要死人。”
姒玉桐沉默了。
她自然明白,真正的鲜血绝不会如桃花这般美艳,它是粘稠而丑陋的,一旦干涸,便会化作漆黑的污迹,泛出腥臭。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渴战的稚孩,她知道辉煌与死亡,从来都是共生的。
柏秀川将她的沉默误解为失望,头垂得更低了:“是我太没用,大哥不用管我。”
姒玉桐在他肩上轻拍:“不,你说得很对。只是你若不愿打仗,为何还要习武,读兵书呢?”
柏秀川终于抬起头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也不明白。”
姒玉桐更加惊讶,没想到他会在皇子面前坦率地承认自己的无知。
柏秀川接着道:“所以我想要找到师父,师父一定能够解答我的疑问。”
柏云峰叹了一声,望向自己的弟弟:“秀川,我也劝过你许多次了,师父没有音讯,或许已经忘了我们,或许……总之,你还是不要再记挂他了。”
柏秀川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将视线投向山下。
山下是江渝城,迎春祭的声音被瀑布的水声盖住,只有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跃入眼帘,仿佛一张徐徐展开的画卷。
崎岖的道路从画中绵延到画外,最终并入重重山峦。
山峦对面是无垠的神州,广袤的江湖。
江湖曾是神明庇佑下的乐土,如今却变作一片衰颓的荒原。
柏兄弟出身官家,却记挂着江湖中人,已是大逆不道之举,所以两人一直避免提起师父沈昭云的话题,即便提了,也不敢多言。
然而,柏秀川寻找沈昭云的事由,姒玉桐早已从狄冬青口中听说。她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对兄弟两人敞开心迹的时机。
现在,时机到了。
她问:“云峰,秀川,你们认为禁武令如何?”
柏云峰率先露出惊色,一只手暗中扯住弟弟的袖子。
他的动作没瞒过姒玉桐的眼睛,后者对他道:“放心吧,你们尽管说出心里的想法,大哥不是外人,不会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