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鸿顿时呐呐难言。他大约七岁被师父凤楼领入宗门,本要交给二师兄成霁真照顾,后来却变成谢燕堂。谢燕堂比叶孤鸿年长数十,是宗门同辈间佼佼者,他性子清冷,即便对着师父凤楼也是寡言少语,却不知为何会接下照顾师弟之事。
入莲花峰后,叶孤鸿就跟在谢燕堂身边,同食同寝,读书习字,都是师兄置于膝上手把手教授。尔后渐成少年,凤楼又陆续收许宴宁、韩莲舟与周绵谷入门,并流露出些许将周绵谷交与谢燕堂教养之意,后虽未成,但叶孤鸿患得患失间,两人亲昵的习惯却留了下来。不过如今谢燕堂已是女儿身,身量不比自己高多少,这般将自己抱在膝上,实在是窘然。
此时叶孤鸿总算明白之前南陵言中未尽之意,不禁苦笑,若是他肯说得明白些,现在也不至有如此尴尬局面。他略挣了挣,却被谢燕堂抱得更紧,胳膊所触处一团绵软,脸上顿时又晕红几分。从前谢燕堂身量比他高,抱在膝上仍需仰首,如今却要略略低头才能双目相对。谢燕堂虽不言语,叶孤鸿仍能察觉到他心中不快,稍稍犹豫,便如从前那样缓缓在师兄背后拂拭,“可是…与之前转世有关?”
☆、第四回
谢燕堂究竟为何兵解,秦露饮与南陵都未道明,但转世一事,于修道人来说乃是凶险万分。何谓修道?净除心垢,开释神本。以身为舟,以道为本,源其心体。
故修行人尤重形神双修,身乱则心神被染,如蒙蔽渐深,流浪日久,遂与道隔。谢燕堂兵解转世,若非有宗门内大能者庇护,破解胎中迷,早已心识颠痴,迷失幻境,纵然是旧时精魂,却再也不是眼前这个谢燕堂,更罔提重踏道途。
想至此,叶孤鸿不禁心有余悸,对护持师兄转世的前辈也愈发感激,遂问道:“是哪位长老出手相助?”
他本无心讯问,谢燕堂却脸色微变,似在忍耐,“是延春殿秦长老。”
“原来是秦...”叶孤鸿顺着他说下去,猛然想起这位秦长老平素行事,再看师兄如今样貌,实在忍不住嗤笑出声:“原来是秦长老。”
这位秦长老乃是延春殿殿主,自号冷斋。此人入道甚奇,因恨逝者不舍昼夜,不能穷尽天下书卷,竟因此入道,修行只为读书,每过一关隘必欣然而叹,又增阅卷之寿。倒因此合了“心安而虚”的道理,修行自然水到渠成。相熟之人都知道他这痴性,偶尔寻到什么残卷片牍,都一概送到他所在的稽古峰考今堂去。
凤楼当初将谢燕堂转世之事托付给他,他也极认真地寻摸,最后挑出一家身世清白、家风纯良的人家,胎中婴儿也根骨极佳,才满意地将谢燕堂真灵打入。只是万般都算计到,却忘了探看胎儿性别,等到凤楼入世点化谢燕堂时,才发觉自己清肃冷冽的大弟子已成了结辫簪花的女娇娥,也不知已绣了几条帕子。
此间种种谢燕堂只略说一二,但叶孤鸿岂能想不到,不过眼中刚露出一丝笑意就被师兄横目瞥来,只好全力忍住,一轻一重地在他肩头抚摩,“师兄别恼,待日后修得金丹,成就法身变化,自然就好了。”
谢燕堂轻哼一声,若非前世之体损毁,他又何必依附在这女体上,幸好赤龙已断,不然更不知该如何对应师弟。不过是男是女,应有的却是一分也不能少。
叶孤鸿并不知这瞬间师兄心思已转了好几圈,将他肩膀一推,“我先起来。”觉察腰间双臂一丝不松,略略苦笑,低声道:“之后定然有人来,我先回去。”
如此央求再三,谢燕堂才放开手。叶孤鸿走到门前回身,见他仍站在原处,虽已不是昔日高大健朗模样,但只看着他,自醒来后一直萦绕心中的惶惶就已阒然消散。
观澄堂在洗雪堂西侧小峰上,越五弦水瀑布,度石梁即到。此处风景不如洗雪堂清邃窈深,却自有一份秀爽清通。千百竿翠竹遮护着一条石径,尽头处是几间精舍。庭前从瀑布引了溪流绕屋而过,溪畔有菖蒲花光彩照灼,一小白石缸内蓄养着数头朱鱼,随人声婉婉而动。
及入室内,窗前有小榻一座,可卧看林间清光,床头几上定瓶中插着数支山茶。又有一长桌,排放着古砚、旧古铜水、竹筒、笔洗、糊斗、水中丞、镇纸等。以上种种,都是常用旧物,叶孤鸿一一看去,心中感怀,难以言述,又听窗外轧轧,启窗外看,是风推几支竹擦着屋檐直响。
少顷,风声愈大,竹林婆娑作响,观澄堂愈喧愈静,他微微闭目,仰首轻哂,流离二十七年,终又归家矣。
叶孤鸿回归之事并未宣扬,但不过半响,就陆续有相熟的人登门拜访,有不能来的,或托付他人,或飞剑传书,观澄堂前竹林一时好不热闹。
因见人多,成霁真又从自己那里调了几个童儿过来服侍,或侯门,或引客,或煮水,或奉茶,他并不多话,只偶尔出言指点一二,一应事物铺排得井井有条。在成霁真旁的是周绵谷,当初叶孤鸿离开宗门时他还是个稚弱少年,如今却已有几分成年的挺拔。许宴宁与韩莲舟如今也都已是娉婷之姿,同行同进间真如珠玉交辉。
正闹着,又有剑光按落峰前,徽音殿的阮问素同拂云峰的许光庭一并进来,许光庭道:“叶师弟回来,又可彻夜煮茶谈笑了。”
叶孤鸿一哂:“许师兄可要担水去。”
月夜烹茶本是他搬来观澄堂后,月朗风清之夜,谢燕堂踏月冉冉而来,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