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牵绊,竟也破碎了。
一只着金丝龙靴的脚踩上落地红梅,用力一碾:“这下你可以信了。走吧。无诏不得入京。”
忽然,那脚一顿,碾上的竟是一只纤细玉白的手。
梅艳之抬眼对上男人一双震惊的眼,捡起那红梅嗤嗤笑起来:“永远别想毁了它,我走。”
他优雅起身,将那梅花簪在发间,甩甩手,朗声道:“我走了,不要想我!”
清润悦耳的声音远远传来,一瞬间,有什么碎裂的声音。
是发簪,还是心?
哲修寒望着远去艳红背影,久久才晓得——
那是旧情。
☆、贰 情
哲修寒不能原谅的是,梅艳之害死了他爱的人,可他不能怨恨的是,他爱的人该死。
即便是一段彻头彻尾充满谎言和利用的感情,但寂寂冷宫,是那个人陪了他整整五年。
没有一餐饱食,没有一夜安眠,没有一丝希望。
只有那人。
重逢后的那人,有着幽深漆黑的瞳眸,白净清秀的脸,说起话来软软诺诺,胆小又爱哭。
但曾经也是那人,
披头散发,抹黑一张白净的脸,给他偷御膳房的食物;
故意感染风寒,藏下太医开的药汤,送到没人敢去看诊的冷宫,喂给发烧昏迷的他;
早春花开的时节,悄悄藏满一整个冷宫的鲜花,给他看过世间最动人的春/色。
因为那人,他仍相信真情,他能够得以保留良知和爱。他对寒冷饥饿的极度恐惧和扭曲的心灵,才得以安抚治愈。
他救了他。
拯救一颗枯死的灵魂,远比拯救一个人的性命,要来的震撼。
如果不是这样,他想,他会爱上梅艳之。
从第一眼起,便会爱了。
但——
没有如果。
十岁,皇宫里的一场天火烧死了父皇和其他所有皇子,只有与世隔绝的冷宫免受其难,只有他这位被遗忘多年的落魄皇子还活着。
人人争夺的帝位,就这样从天而降。
他一直记得,誉王当着众臣百官请立他为新皇时眼里的不甘和怨恨。
他也记得,誉王身后,那个叫他着修寒哥哥的人。
那人,竟然是誉王的儿子。
“修寒哥哥,你不喜欢我了吗?”
“修寒哥哥,你要做皇帝了。”
“修寒哥哥,我长大要当大将军!”
“修寒哥哥……”
那人后来果然做了将军,而且是威震天下的护国将军。
原来那样早,那人就懂得城府和隐忍为何物。
所有人都以没有子嗣之名劝他册封皇后,可他根本不愿,对于那个越发温润如玉的人,他曾怀了怎样深沉而又不能言的爱。
他不敢奢求,只能远远守护。
亲手教授那人剑法,亲手一步一步送那人完成当大将军的心愿。
设计夺取蠢蠢欲动的将军们手里的兵权,交付于那人;替那人修理取笑大将军样貌清秀、难当大任的士兵;出征前,日日夜夜指点那人该如何进攻防守。
他的帝王之路,就是保护那人,送那人完成夙愿之路。
然而,他没想过,那人的夙愿从来不是成为大将军。
“为什么不早说?”他这样问。
不就是帝位,他从来都不在乎的,他在乎的只有那人啊!
“早说,你还会为我付出这么多吗?”那人竟然一早就知道他对他的情。
“会!”
“不!你不会!”
一向温和的人,忽然之间变得那样狰狞可怖,阴狠与怨毒的眼神灼刺着他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的爱。
“我会!我从来不在乎皇位!”
仍旧是不死心呐!付出了一切,却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怎能甘心?!
“别说废话!念你多年倾付,战场上一较高下吧!”
他看着一身戎装的青年大将军,英姿飒飒,精湛诡辩的剑法、出其不意的行兵布阵,渐渐就看不清楚了。
亲手指点的一切,竟是为了这么一天吗?
他不禁想,那梅艳之呢,梅艳之又是为了什么?
☆、叁 爱
梅艳之的出现是那样令他惊艳。
节节败退的大军,人心浮动的朝堂,一切都快要凋零。
一个红衣男子,自称有经国救世之才,就大摇大摆来到他的面前。
男子手里提着一颗人头,那是叛军首领的头,更是他想杀又舍不得杀之人的头。
“陛下,节哀。”男子说。
“儿女情长,误国误民。”男子又说。
几乎一瞬间,除了他的爱,还有那颗头颅的主人,整个世界都活了。
叛军无首,很快降服。
动荡人心,重新安定。
初春,一下子就来了。
只有他知道,这是一场无妄之灾。
战乱死伤难计其数,梅艳之仅说了“儿女情长,误国误民”八个字,何其宽容?
而他,却宽容不了自己的心。
明明说过,不在乎皇位,可为什么到最后仍旧兵戎相见?如果退位,成全那人的野心,便不会有人死。
可到底为什么呢?
为了求而不得的爱,还是无上权力?
他不知道。
“陛下,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