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时无话,只听见水开的声音,急促的像是不规律的心跳。赋君抒提起茶壶注水,茶香涌上来,他压着茶盖的手有些微颤。
赋君抒斟完了茶,自袖中掏出一块玉牌:“这个给你,下次要来……直接就可以进。”
神竹秀如他所愿收下了玉牌,看着赋君抒低垂的脸,他道:“皇上……喝完这一盅茶后,请容草民告退罢,以免耽误了陛下理政之机。况且,吾也要尽快回转儒门。”
赋君抒端着茶盏的手一抖,杯子跌到地上泼洒出了一地余香。
“……我们之间,非要如此生疏么?”赋君抒难过地问道。
神竹秀叹了口气。他看着对面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子,他是儿时玩伴,他更是一国之君。
“那么陛下想要与草民谈论何事呢?”神竹秀问。
赋君抒握起拳,他浑身发冷,仿佛十七年前那个雨夜,冷得彻骨。他自一地薄薄的湿冷积水里拾起那把丝绢扇子,满眼是朦胧缭绕的白丝丝的雨帘,青的紫的疼痛的天,令他再也看不清任何颜色。
“他如何了?”赋君抒突然冷笑道,“那个孽子,你叫他什么呢?”
此时,无人品尝的茶渐渐的冷了下去,茉莉的香气也断了。
就在赋君抒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神竹秀开口了。
“平淑。他叫平淑。”他道。
赋君抒一下子红了眼眶,他哆嗦着转过身去,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嘶声道:“你怎么会答应那种要求?!”
神竹秀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他来不及地揩去泪,就匆匆道:“草民告退。”
踉跄着奔出竹山舍,神竹秀想要冲出这重重叠叠山穷水尽的皇宫。然而那出口太远了,实在太远了,他怎么也像是跑不出来。
赋君抒面无表情地孤身坐在亭子里,泪顺着脸滴在衣襟上。他抽出那把乌木骨的丝绢扇子,哗啦一声展开,看着上面的霜雪墨竹图,替自己斟了一杯冷茶。
茶满上,赋君抒端起来喝了一大口,面对空无一人的亭子,他只说:“好茶。”
深衣少年等在酒楼的树下,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暮色四合,他才隐约看见了神竹秀颓然走来的身影。
“神竹秀大人,您终于回来了!”少年几乎要热泪盈眶,他跟在神竹秀身边絮絮叨叨地说:“大人,刚刚儒门一直在派人找您,让您快些回去……”
神竹秀缓了缓气,有些低落地说:“知道了,先回湘府罢。”
少年见状,不敢再说一句话,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神竹秀身后,望着他的背影暗自奇怪。
夜幕降临,真儒成学的大门点起了灯,当神竹秀领着少年走进去时,门口执灯的儒生都朝他敛衽致礼。
“汝先回去罢,小琴会的事,吾自去找主事商议。”
放走惶惶不安的少年后,神竹秀没有立刻去见主事,而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先回了一趟房。
他将自己放倒在床榻上,闭着眼睛陷入了浅眠。
“师尊?师尊……”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有人在轻声呼唤着他,神竹秀缓慢睁开酸涩的双眼,看也没看就问道:“平淑?”
少年清脆的声音低声说道:“师尊,早晨您还在神府处理当地儒门的事务时,主事就一直在找您。”
“好的,吾马上去。”神竹秀自床上坐了起来,披上外袍后就匆匆离开了。
平淑送走他后,将房里的灯都点上了。他淡薄秀致的眉眼在烛火下像个玉做的雕像,玉冠绶带,素雅的衣袍上绣着墨汁淋漓的飘逸字迹。
房内的一张大几上,一尊孔子像前摆着香炉,袅袅轻烟徐徐而上。
另一边是放得密密麻麻的书架,一张书桌上笔墨纸砚凌乱,还搁着一个莲花形的透明琉璃盏。
平淑捧起那个琉璃盏,手指伸进水去,逗弄着里面的鱼。
一条红色的鲤鱼。
☆、第 28 章
荣王世子六七的最后一日。
夕阳的余晖桃粉中带着重金色,淡淡洒在压纹薄绢画帘上,风起风落,帘子也如涟漪般徐徐波动。
荣王妃正跪坐在蒲团上,为自己的亡子诵经祈福。天下间虽没有父母给儿女戴孝的说法,但她还是固执地穿着一袭白衣,黑纱披发,使得她原本艳丽的面容憔悴了许多。
寺堂里空无一人,荣王妃手执念珠,一行清泪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淌下。
画帘被人从外面掀开来,赋君抒换了身肃冷的玄色直裾,他没有进去,只是扶着门框,隔着帘子望见荣王妃单薄失落的背影。
“你求的佛,能让他复活么?”他冷冷地笑了一下,画帘摔在门框上发出咯啦的声响。
荣王妃不为所动,她只是更加用力地握住了佛珠。
回到了御书房,赋君抒自堆满了折子的案桌上拣起一份压盖着盘龙纹的朱色密函。
“荣王已于今日抵达游府。”
赋君抒扫了一眼,召来了内侍。
不一会儿,一个燃烧着火光的火盆就被捧了过来。
将密函的一角伸进火中,赋君抒看着那渐渐上行的火舌,松开了手。
窗外,最后一点温暖的橙色光芒也消失了。
虫鸣阵阵,晚风带来夜来香的馨气。
沐如杭坐在灯下翻阅着医书典籍,一页又一页,却始终找不到能够解开蔺即川身上奇特的毒的药方。
任逸尘坐在床边,用一块干净的毛巾不断拭去从蔺即川伤口中渗出的血。他们都是一天一夜未眠,眼睛全都熬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