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六尺宽的水磨浣水池, 壁上两侧皆雕有宝相花样, 阶下一色青石铺路。因年深时久, 其壁阶之内, 苔藓成斑,又有夕颜劲草掩映于石隙之下。自东侧依次挂满了罗衣锦帐,飀飀南风徐徐过处, 便飘飘荡荡浮将起来。
院内当差有洒扫的,浆洗衣物的,晾晒衾被的、屋内有绣娘做活计的,里里外外各司其职, 均有条不紊地忙着自己手里的工夫。
雪梅四下里巡视了一圈,见院中之人各自忙着各自, 没有一个敢闲磕打牙的,便也忙着交了差事打算回去,不想掌司姑姑拉着她连连夸赞,“姑娘是御前红人, 平日里最是细心又不辞辛苦的,这上面均挂了签子还是如此尽责办差,我在宫里十来年了像您这样的真是难得。”
她回身站定,上手抚了抚那罗在首件的明黄纱绣彩云金龙的朝袍,“世事无常,今儿是红了没准儿哪天又落寞了,风水轮流转这是常理。再者我年纪轻,经验浅,还不是多亏了像掌司姑姑这样的贵人帮衬着?哪里说是御前红人呢,没得叫姑姑笑话了。”
“去去去......你两只爪子毛手毛脚的,这是主子娘娘的衣裳金贵得很,没得瞎耽误工夫!快走别在跟前儿碍我的眼!”
雪梅循声一看,见着念荷正乍着两只湿淋淋的手,低默着头俯首贴耳在那身材高挑的宫女身旁听训斥。
雪梅走前一步,抻着头瞭望,“那不是...卫,念荷么?”
掌司姑姑跟上来看了一眼,“姑娘瞧得不错,是那卫念荷。这丫头来浣衣局有些时候了,可惜不是干粗活的料器,这几日正打发她到尚衣监试工呢,若能在那安份住了,自然轻省许多。”
雪梅欣然一笑,“这自然是好的,尚衣监总比浣衣局要强,她是因祸得福啦,还要多亏姑姑这样的心善之人。”
“瘟神似的还杵在这儿干嘛?你自有尚衣监那样的好去处,如今还来我这儿作甚?”那宫女推了推念荷,她脚下不稳踩在水里打了滑,一屁堆坐在了地上,惹得众人纷纷失笑看她出丑。
雪梅一时不忍,忙上去将念荷扶起,一把揽过她的手将其护在身后,“都是宫女子何必这样?”
那宫女尖嘴腮瘦,两只眼睛大若铜铃,干枯的身段略见青筋,瞧着不算是个面善嘴软的人,“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她是我在浣衣局带出来的徒弟,师傅管徒弟天经地义,没得多闲了你狗拿耗子吧你!”
她提了提丹田气,冲那宫女嗤笑道:“今儿本姑娘得闲,就是看不过你在这里颐指气使的欺负人。自然她有好的去处,你看不过得了红眼儿,没得叫你胡乱撒气,依你这样的德行想必是终身也出不了这浣衣局的。”
那宫女听着不顺耳,“你说什么?你敢咒我,小蹄子看我不死烂了你!”瞪圆了眼珠子便要抓雪梅的头发上去厮打,浣衣局内立时乱作一团,有拉着雪梅逃跑的,又有好多人拦着的。
这么会儿功夫尚衣监的小太监路来顺捧着崭新的御袍走出来,瞧着满院里时不时地腾空丢来几只旗鞋,见着宫女子们四马倒蹄似的乱成了粥,路来顺干愣愣的立在当中,也不知该着劝谁,双手捧着龙袍不遑顾及左右,自他身后也不知是哪一个倏地莽撞了他,脚底下跄踉几步,他手里的捧盘连带御袍掉落到了地上,路来顺瞪圆了眼,张口结舌地忙跪下来用身子护龙袍,掌司姑姑见了也赶来帮着他收拾了。
正在这时,门处一声清脆的鸭公嗓,扬鬃大叫,“都给咱家住手你们要翻天呐!”众人见辛者库总管严福海到此,除掌司姑姑、雪梅及当事宫女,均泥塑木雕似的立在当场,众人一哄四散,全都哗啦啦地跪倒一地。
“呦,怎么着?还有站脚助威的?是失了心疯还是闲劲难忍想图新鲜热闹啦?”严福海负着手,一步一步缓缓下至阶下。
只见路来顺哈着腰走到总管身旁耳语了几句,严福海嗯一声,“把犯事宫女提上来。”
后面几个监工压着那宫女子跪在了严福海面前,“你好大胆子呀,竟敢在咱家的地界上恣意妄为,来人呐提溜下去板著伺候。”
严福海笑眯眯眼儿,朝雪梅微微哈腰,“姑娘是御前的人,咱家不好多嘴。只是下回再遇着宫墙之内肆为的宫女,大可告知咱家,咱家发落了便是,没得叫姑娘掉了身份不是?”
这严福海的消息极是灵通,因着他手底下有个徒弟叫路来顺,小名路八达的,人既聪慧又激灵,嘴甜憨态的惹得人人喜欢和他逗趣,心眼子不坏,但在宫墙之内自有一套自保的本领,自然这严总管知道些宫内密而不透的故事,雪梅在他心里自有排头,拉下脸来不是,论她长短又不是,回头想想只得敬而远之罢了。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