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边传来岳广平强行压抑的喘息声,过了好几秒,他才冒出一句:
“我好像查出了内鬼是谁。”
——霎时江停瞳孔紧缩。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盯上我,我可能已经被盯上了。这件事很复杂,电话不安全,一个小时后安全屋见面。”岳广平不住沙哑呼吸,那明显是因为紧张造成的:“我对不起你,江队,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可以去死,但请你一定要活下去,对不起。”
他挂断了电话。
严峫的坐姿是双腿大开,胳膊肘撑在自己俩膝盖上,手指不断摩挲下巴,琢磨道:“岳广平这话说得怎么这么怪异……”
“确实怪异,但我想不通怪在哪里。”江停顿了顿,说:“我挂了电话就出门赶往安全屋——是之前我与岳广平私下见面时,在他经常钓鱼的公园边租的一间地下室,安装有全套防窃听设备。但在半路上我收到岳广平的一条短信,说他家临时来人,让我先去,他要晚到半小时左右。”
这个时候严峫发觉不对了。
按岳广平之前在电话里的语气,他想要告诉江停的事应该异常重要、极其关键,那为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推迟半小时?——换作严峫的话,哪怕只是出门跟江停约会,都不会随便迟到半小时的。
再者,岳广平明明知道自己“可能已经被他们盯上了”,那为什么还会将临时造访的客人请进门?
他这么没有安全意识吗?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一月十八号。我在地下室等到下午三点,岳广平都没有来,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江停语调有些不稳,他扬起脖颈深吸了口气,说:“终于我等不及了,离开安全屋开车去了岳广平家,他家门虚掩着……”
咚咚咚!
“外卖,你点的外卖!”江停穿着外卖小哥的背心,戴着木奉球帽,站在门前提高声音:“喂!有没有人在家!”
吱呀——
木门向里打开了一道缝隙。
江停眉梢倏而一跳,某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惊惧突然涌上心头,但已经来不及了。
房门完全敞开,毫无遮挡地露出了门内的情景。岳广平穿着毛衣、秋裤,仰面躺在客厅地面上,青紫的脸颊边有一摊呕吐物,双眼空洞圆睁,明显已经没了呼吸。
“……”江停全身一丝力气也没有,慢慢地倒退了几步。
怎么会?他反复想,怎么会?
就像坠入了错综复杂的迷宫,每个房间里都藏着毒涎般的噩梦,一个连着一个,永远没有尽头。
就在此刻,小区外响起了遥远的警笛声。
“我立刻下楼开车准备逃离,但被警车发现了。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被他们抓住,因为第一我说不清楚,第二我不知道他们是真的警察,还是黑桃k另一个y-in谋的开始。”
即便过去了整整三年多,在复述这段经历时,江停的肩膀还是有一点发抖,他c-h-a在裤袋里的双手紧紧攥住,指甲毫不留情地刺进了自己的皮r_ou_。
“几辆警车在后面追逐,而我开车冲上了高速公路……最后的记忆是一辆货车从斜里冲出来,紧接着我一头撞了上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犹如困兽在陷阱中左冲右突,明知道四面楚歌,却还想拼死撞出一条生路,哪怕最终粉身碎骨。
空旷的套房里,回荡着江停冷静又清晰的声音:“就这样,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年零三个月之后了。”
他们都没有在说话,很久之后严峫终于用手捂着嘴,长长地、深深地吐了口炙热的气。
“杨媚不可能在警方的天罗地网中把你救出来,所以当时追捕你的警车应该有蹊跷。而岳广平的死,基本上可以确定跟黑桃k有关。”严峫向后仰靠在沙发上,乌黑浓密的剑眉紧锁,喃喃道:“但他想告诉你的内鬼,到底是谁呢?”
——这名内鬼到底拥有什么样的一个身份,以至于岳广平不能直接在电话里报出名字,而是要亲自见面、解释原委,以至于在关键时刻被灭口身亡?
江停说:“我不知道,警车来得太快了,我甚至没时间进入岳广平的死亡现场去做任何检查。但有一件事我始终耿耿于怀,至今也想不通为什么。”
严峫蓦然抬眼。
“岳广平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江停略微一顿,仿佛每个字都在唇齿间酝酿了很久,才轻轻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如果这是他留下的线索,他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对不起我?”
第108章
天还是暗的, 不知什么时候吕局醒了, 听见外屋电话铃声在响。
叮铃铃铃——
叮铃铃铃——
他知道那是谁打来的。
仿佛重复了千百次一般, 他翻身下床,衰老浮肿的光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窗外是腊月的黑风呼啸,呜呜吹着哨子, 掩盖了他原本就近乎于无的脚步声;他推开门,听见卧室那缺少润滑的门轴发出一声长长的擦响。
叮铃铃铃——
叮铃铃铃——
电话在黑暗中发出红光,一闪一闪。
他站定在那跳跃的红点前, 盯着那个电话机, 感觉自己肥胖的身躯似乎要溶进冬夜里,化作虚无y-in冷的水汽。
“你接呀, ”他听见一个又尖又厉的声音说,“接呀——”
叮铃铃铃——
叮铃铃铃——
咔哒一声, 吕局拎起了听筒。
就像老式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