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自然知道,若没有爹娘的准许,他根本不可能出宫。不过,他对自己正在修订的宫中舆图有信心。只要他能教会妹妹认舆图中坤宁宫、乾清宫、仁寿宫和慈寿宫的位置,娘一高兴,指不定就松松手让他出宫了呢!
旁边的张延龄对大外甥充满了同情。想他当年这般年纪的时候,只要身边带足了人,甚么地方不能去?大外甥小小年纪,几乎将整座宫殿走了百八十遍,连他那舆图册都不知道画过多少回了,想来早就觉得不新鲜了。这种时候,谁不想瞧瞧宫外究竟是甚么模样?他却偏偏不能如愿。
听说他过些时日就要出阁读书,哪还有甚么闲功夫出宫?就算姐夫和姐姐答应了,那些大臣也不可能轻易答应啊。那些言官一个一个眼光毒辣,手伸得比谁都长。要是让他们听见甚么风声,弹劾的折子大概能将寿宁侯府给淹了,大哥便会成为祸害太子的罪魁祸首。
可怜的娃儿大概不知道,大哥只是在宽慰他罢。今天极有可能是他最后一回光明正大地出宫,日后若想出宫,便须得等到取消宵禁的那几日,才能跟着姐夫和姐姐出来松散松散了。唉,越是瞧,越觉得这娃儿惹人心疼啊。
朱厚照感觉到了小舅舅异乎寻常的“关爱”目光,歪了歪小脑袋。他当然不懂小舅舅为何拿这种目光瞧着他,只是本能地觉得有些疑惑罢了。
张鹤龄冷眼瞥了瞥弟弟,张延龄清咳一声,赶紧正襟危坐,没话找话:“殿下,咱们都是头一回去衡王殿下府上,待会儿我们陪着你四处走走?前两日刚下了雪,听说衡王府上的雪景不错,正巧能够赏玩一番。”
************
来到衡王府邸后,朱厚照便与诸位皇亲国戚见了礼。因许多生人在场,先叙国礼再叙家礼,令他颇有些不习惯。平日里他见着叔父、舅舅都很亲热,然而在那些浑身透着拘谨紧张之态的陌生人跟前,他却本能地收敛了不少。
因衡王朱祐楎须得招待宾客,朱祐槟在旁边作陪,便嘱咐朱祐梈等人以及张鹤龄张延龄兄弟二人陪着朱厚照在府中走一走。时值雪后初晴,满园的白雪红梅带着幽幽暗香,确实景致极为不错。但在年纪尚幼的朱厚照看来,园子里只有梅花白雪,连鸟儿和锦鲤都见不着,未免有些兴致索然。
他在松软的白雪上踩出一串串脚印,颇有些无趣地抬起首:“八叔,大舅舅,小舅舅,你们看够了么?这儿不好顽,咱们去别的地方走一走。”对着梅花白雪摇头晃脑的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有甚么意思?这些大人可真没趣。
朱祐梈和张延龄也都是好动的性子,从来难以体会文人的伤春悲秋,对着白雪红梅也不过是觉得看得顺眼而已。吟酸诗作酸词或者泼墨作画甚么的,都不在他们俩欣赏的范围之内。因此,对于朱厚照的提议,两人自是欣然赞同。张鹤龄虽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有涉猎,但眼下周围并没有才气盎然值得结交之人,他自然也有些兴致缺缺。
于是,他们几个便去了旁边遍植翠竹的院落,坐下来闲聊歇息。不多时,忽有一位王筠身边的贴身侍女匆匆而至:“姑爷,姐儿忽然吐了,脸色瞧着有些不对!姑娘正急慌慌地照顾着,想赶紧将姐儿送到女医馆去,给谈娘子瞧瞧!”这回王筠也带着女儿来赴宴,如今正在内院中和表姊妹们相聚,却不想竟发生了变故。
听闻女儿突生急病,张鹤龄脸色骤然一变,立即起身便要去瞧。可他才刚走一步,目光便落在了朱厚照身上。大外甥是姐姐托付给他照看的,他怎么也不可能将他放置不管。可女儿生病,他定然不能让大外甥跟着他去瞧,若是过了病气,他如何向姐姐交代?
神情急转间,张鹤龄牵起了朱厚照:“太子殿下,随着我前去女医馆罢。”说着,他转身对侍女道:“姐儿正病着,不宜挪动。你告诉阿筠,让她别慌张。我这便亲自去女医馆请谈娘子过来看诊。”
“大舅舅,我,我不想去女医馆!”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满脸都是不乐意。他平日里没少见尚医局的女医们,每次见了她们便觉得口中泛着苦味,令他不自禁想起苦药汤子的滋味,可难受了。
“将你独自留在这儿,我不放心。”张鹤龄道,完全无视了张延龄和朱祐梈的存在。
“不是还有八叔和小舅舅陪着我么?”朱厚照赶紧指着旁边的张延龄和朱祐梈,“我会一直跟在他们身边,保证不乱跑。再说,我眼下有点儿饿了,正等着用膳呢!”女医馆什么的,他绝对不会去!去了指不定谈娘子就会给他诊脉,然后诓他喝苦药汤子或者用药膳!他才不喝呢!那些充满药味的膳食他也不喜欢吃!
见大外甥对女医馆充满了抵触,张鹤龄也不好勉强他,便只得抬起眼来,仔仔细细地审视张延龄和朱祐梈。张延龄一激灵,赶紧拍着胸膛保证:“哥,你就放心罢!事关太子殿下的安危,我定会将他看得紧紧的!”
朱祐梈身为亲王,自然从来不惧怕张鹤龄。可不知怎地,在他眯着眼审视自己的时候,他心里竟也有些发怵。他轻咳一声:“我还能不知道大侄儿有多金贵?便是再怎么胡闹,我们也不可能拿大侄儿的安危来戏耍,安心罢。”
张鹤龄相信他们平日里虽顽皮,但于大事上应该是想得极为清楚,便颔首道:“太子殿下就交给你们了。等到谈娘子给姐儿诊治了,我便回来接替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