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太妃初离京时,总以为自己仍在梦中,恍恍惚惚难以相信。待到离京越来越远,运河两岸的景致似乎与数十年前她入京时依稀有些相像,她方是骤然清醒过来。这时候她才猛然发觉,自己是独乘一条船,身边相伴的女官宫女皆是平时伺候的老人儿,却不见两位儿媳侍奉在身边。
“怎么?不是该女眷乘一条船?”邵太妃问身边人。
女官答道:“回太妃娘娘,这船里装着娘娘的私用之物,安置着咱们宫里的人以及医女等等,已经没有足够的船舱安置两位王妃了。况且,兴王殿下说,若是眼下合并作一船,日后再分船怕是有些麻烦,倒不如各自安置妥当些。”
邵太妃皱紧眉:“今夜停泊的时候,将他们兄弟俩都唤过来,我得好好与他们分说。同行三四个月,哪里能一直这么分居?岂不是有些生分了?到分别的时候分船又有何不可?不过是稍稍耗费一两日而已。更不必说,我与刘氏这段时间一直都没甚么机会见面,熙哥儿也只见了几回,都是一家子人,一起住着正好能熟稔些。”
朱祐杬本想让船工继续连夜前行,却不想接到了邵太妃命人传的话。他仔细想想,觉得这一路也不适合紧赶慢赶,适当休息一夜亦未尝不可,便点头答应了。至于让刘氏带着熙哥儿移居邵太妃船上便算了罢----先前好不容易隔开她们俩,可不能功亏一篑。
正当他苦思冥想该如何婉拒的时候,服侍刘氏的宫人忽然喜滋滋地来报,说是王妃诊出了喜脉。朱祐杬不由得大喜,笑呵呵地领着儿子去见王妃。刘氏怀着朱厚熙时,随着他一路奔波劳累,生下孩子后便有些亏损。幸而皇嫂送的医女医术高明,给她调养好了身子。不过纵是如此,在封地这几年她也没有再度开怀。如今想来,京城果然是他们的福地,不过是来一趟,他们便又有了孩子。
“爹,我要有妹妹了?”朱厚熙眨着眼问。
朱祐杬低头笑了:“怎么?你想要妹妹?不想要弟弟?”
“我……我想要哥哥姐姐。”朱厚熙咕哝道,“像太子哥哥和桐桐姐姐那样的哥哥姐姐。可是太子哥哥说不可能……四叔家的妹妹很可爱,那就要个妹妹吧。”当他的美好愿望被太子哥哥无情戳破的时候,他的心都碎了,好不容易才接受了现实。
朱祐杬哑然失笑,揉揉他的小脑袋:“你不是已经有太子哥哥和桐桐姐姐了么?还想要甚么哥哥姐姐?他们虽不能每时每刻都陪着你,但回回进京都能见着他们,你们与兄弟姊妹也没有甚么差别。倒是你想要妹妹……或许你娘这回怀的真是小妹妹。爹平日忙,你便替爹守在娘和妹妹身边,好好保护他们,怎么样?”
“嗯!”朱厚熙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挺起了小胸膛:“太子哥哥也是这么说的。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好好地保护娘和妹妹。爹,我想像太子哥哥一样,每天上午好好进学,下午练习骑射!以后我就能给太子哥哥帮忙啦!”
朱祐杬目光柔和下来,笑道:“既然是你自个儿提出来的,以后可别叫苦叫累。回头我就给你请先生,让侍卫教你习武。”虽然宗室习武容易教朝廷防备,但孩子毕竟还小,只是习来强身健体而已,应当不至于招来御史弹劾。至于日后这孩子究竟能不能帮得上忙,就看他是不是有足够的能力了。无论他们堂兄弟之间的情谊如何,该帮忙的时候须得义不容辞,该避锋芒的时候也须得懂得收敛。
这五条大船夜间停泊的时候,正好遇见几条官船逆流而上。互相通报一番后,朱祐杬和朱祐枟得知那几条官船是自南京而来,里头为首的正是已经在南直隶待了两年的御马监掌印太监王献。王献礼数周到地拜见了兴王殿下、雍王殿下与邵太妃、兴王妃、雍王妃等,给他们呈上些南直隶所产的极品绫罗绸缎,便告辞继续北上。
朱祐杬并未问这几条官船上都载着甚么,朱祐枟也始终保持沉默。纵然邵太妃觉得好奇,没有人帮她打听,亦只能悻悻然地目送那些官船离开。倒是朱厚熙悄悄地对刘氏道:“娘,我看见妹妹了,好多妹妹呢!”
刘氏怔愣片刻,想起皇嫂曾经提过,南京的济慈堂里收养了许多女婴女童,眼见着已经快要住不开了。王献这回该不会带了许多女童上京罢?可将这些孩子带进京后,又该怎么安置呢?皇嫂若有章程,她这两年在封地里收养的那些孤儿,是不是也能按照同样的法子安置?看来,她得赶紧写信问一问了。
四月初,王献顺利入京。
他带来的不仅仅是南直隶皇庄扩张的好消息,还有两三百女童。这些女童大的不过四五岁,小的只有三岁左右。虽历经千里迢迢,从南京济慈堂来到了京城,但因着有两位医女随船照料,每一个孩子都依旧健康活泼。
孩子们在济慈堂长大,都很守规矩。按照女医的安排,顺顺当当地下了船。所有孩子都穿着颜色与制式一致的襦裙,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通州码头繁忙的景象,看上去格外引人瞩目。
她们很快就引来许多人围观,更有人打听这么多女童是从何处来的。见到数十辆清油马车在码头上等候,旁边还有锦衣卫当值,百姓们的好奇心更浓厚了。难不成是宫中采选小宫女?可这年纪未免也太小了些,而且也没听说张贴采选宫女的皇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