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苏村长家了。”
苏念狸指指半山坡上的独门独户,脚步加快了些。
王莉一早收到赵川洲的信息,来找苏村长一是为了苏念狸户口的事情,二是要核对一下以往捐赠的账目。
苏村长作为他们在莲花村唯一的联络人,这么多年没少辛苦,夫妻俩并不是怀疑他手脚不干净,核对账目也是为了保险起见,毕竟钱款都是从莲韵的总账上直接转走的,万一被查,也不至于乱了手脚。
三人顺着石板小路爬上半山坡,苏村长正坐在院子里剥莲蓬,见人来了,缓慢地站起来,不敢相信似的问:“真回来啦?”
赵志强走上去,用力握住他沾着水气的手,回道:“是,回来看看。”
苏村长知道自己失态了,回握住赵志强的手晃了晃,略过他望向站在院门处的王莉,客套且拘谨地让她进来坐。
王莉应声走进院子里,坐到一张斑驳的小木椅上,打量着四周的景物。
苏村长的妻子端茶过来,目光在王莉脸上逡巡半晌,不确定地问:“你是……王莉?”
王莉没想到还有人记得她,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抱歉,我离开太久,很多人和事都记不清楚了,你是?”
“不碍事的,我只是见过你的照片,咱们并不认识。”苏村长的妻子尴尬一笑,端着茶盘退回后院。
苏村长习惯抽旱烟,因为赵志强是贵客,便将珍藏多年的香烟翻出来待客,赵志强接过来,就着他手里的火抽了口,使劲儿吸了两口才没让返潮的烟灭掉。
“小赵说你们要来我还不信,都有二十年了吧,没想到还能见着。”
赵志强叼着烟哼笑,“我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回来。”
三个大人在那里忆往昔岁月,苏念狸觉得没意思,便蹲到墙根处逮蚂蚁,用草叶逗它们,自得其乐。
“这是账目,我也不认得几个字,就随便记记,也不知道对不对。”
赵志强翻看着有些发霉的笔记本,头疼地发现上面的数字很多,而他懒得算,忽然灵机一动,朝苏念狸喊道:“猫儿过来!”
“什么事啊?”苏念狸跑过来,赵志强指指本子上的数字,请求道:“帮爸爸算算,看着脑仁疼。”
“好啊!”苏念狸最爱做这种事,一页页开始翻,丝毫不觉得麻烦。
王莉嗔怪地说:“明明手机上自带计算器,凭什么麻烦我闺女?”
“没事的,我喜欢算数。”
赵志强还没说话,苏念狸主动替他解释,赵志强得意地笑:“看吧,我闺女乐意。”
一家三口的互动自然生动,平和中透着亲密,苏村长在旁看着,忽然觉得自己成了坏人。
可他要是不那么做,莲花村的补助指标必然要被砍掉近百户,社员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苏念狸心算很快,没到五分钟便将厚厚的账本翻完,当即给出了答案:“秋冬衣物五千两百三十件,米面粮油共计三百四十万八千零五十,过节费五百六十万,总计九百万八千零五十。”
赵志强心里有个大概,一听就知道结果准确,哈哈大笑着夸道:“厉害!小丫头比计算器靠谱!”
“那是。”王莉与有荣焉,“我们家孩子都聪明。”
苏念狸报完数之后不禁咋舌,原来过去他们家家户户领到手的衣物、粮油和过节费都是赵家给的,九百多万啊,愣是被这个村里两百多户人家消耗掉了。
如果这些钱真能帮到他们也算没白花,但据她所知,很多人家为了换现钱,经常把发下来的衣服和粮油卖掉,家里的男人出去赌一圈就又败光了,几千块钱在他们手里连一个晚上都熬不过。
苏永顺就是这样的人,最后穷疯了,就想把苏念狸卖掉。
要想从根上治好穷病,必须有政府帮忙管制这帮赌徒,给他们找工作、发补助,让他们学会自食其力。
多年来,苏村长为了这件事没少奔波,但镇长不愿意自己的镇子里多出一个贫困村,县长不愿意县里多出一个贫困镇,一层压一层,压得莲花村成了十里八村的笑话,邻村的姑娘都不愿意嫁过来。
就在他不抱希望的时候,转机却突然出现了。
今年年初,新上任的省委书记下访慰问的第一站就是莲花村,之后便有省里的人不停督促,先是把莲花村定为贫困村,全村享受国家补贴,还出台对口扶贫政策,要在这里发展新茶园,一个接一个的好消息几乎将苏村长砸懵,他以为老天终于开眼,却又在满怀希望的一天收到省城的来电。
那通电话很简短,只说,让他想办法叫苏念狸回莲花村一次,人一回来就打这通电话通知对方。
这也是他故意打电话问苏念狸户口的事的原因,本想着叫苏念狸回来一次就能了结,却没想到王莉和赵志强也跟来了。
冥冥之中,苏村长似有所感,对方的要求绝不是空穴来风,可苏念狸一个小女孩身上能有什么值得他们大费周章?也就只有她糊里糊涂的身世了。
当年苏永坤把苏念狸从茶园里捡回来,才出满月的小婴儿浑身青紫,连一件体面的衣服都没有,只用一块破花布裹着,明显是个可怜的弃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