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时雨听见他还活着,都有些惊讶。
“苏先生体弱,”她解释说,“他也是京城流放而来的,可他的身份,我一直都不怎么清楚,父亲对此讳莫如深,我倒是知道父亲为他请过许多回名医,但是对孙先生的病症都束手无策。”
乔停云听见“孙先生”三个字,面上就有点儿怪异。他要敲门的手一瞬停下来,和叶静安交换了一个极为微妙的眼神。
叶静安摸摸鼻子,说:“不会吧?”
他的眼睛里燃起一点儿光亮,竟然是不等乔停云敲门,直接用刀鞘一顶,那门原本就是虚掩着,此时“吱呀”一声打开了,院子里头黑洞洞的一片。
“孙先生性子冷傲,”时雨有些不赞同,“这般无礼,他怕是不会见我们。”
话音还没落,就觉得脖颈之间,贴上了冷而锋利的事物,她骇然后退,身后乔停云已然随上,出手就想要拉开她。
可那人的动作更快,时雨几乎不知道他怎么动作,双手发麻,原本要取袖中匕首的动作也停住了,被人扼住咽喉,身子贴上了粗砺的墙面。
此番三人出行,虽瞧着人手单薄,实则暗中随行暗卫不知多少,乔、叶二人更是一等一的身手,这人却是占了黑暗的便宜,顺顺利利地俘获了一个人质。
不知是谁吹亮了火折子,时雨仰头,对上一双极清冷的眸子。她脱口就道:“孙先生!”
对方被这一句话叫得手中动作一顿,随后紧贴着她喉咙的刀片就送了几寸,皱眉打量她,说:“你是……青岑的那个女儿?”
还不等她回话,叶静安就道:“孙鹤亭,你……你果然没死!”
时雨虽见孙先生与父亲交往多年,然而却从不知孙先生名讳,只怕这个名字连孙先生本人都感到陌生了,怔了怔,才回过神来,他又将刀片逼近了时雨,微挑了眉,瞧向了那两个站在跟前的青年。
叶静安从手下手中取过灯笼,往自己和乔停云的脸上一照,带着几分嘲笑地对乔停云说:“你看,又是一个你的小舅舅呢。”
乔停云的伯父乔明宇的妻族便是苏北孙氏。
时雨几乎只在一瞬就明白过来。
孙先生显然也是惊愕的,他看了乔停云的脸许久,见到对方神色不善地盯着自己的指尖刀片,便不由地一笑,回手收刀。他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三人,叮嘱道:“你们进来,旁人留在外头。”
说罢也不顾得众人神情,竟是转头,就趋步进了亮着灯的书房。
乔停云猛地拉住了时雨,冰凉的指尖拂过她细腻的脖颈,确认了没有伤口后,冷然的眼神才缓和下来。时雨叹气道:“都说了孙先生性子古怪----他是你伯娘的什么人?”
苏北孙氏,乃是当世大族,族中子弟无数,这孙先生既然能被人所知道,自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怎么会沦落至于此地?
乔停云便三两句交了孙鹤亭的底,“他是伯娘的胞弟,自幼体弱,性子古怪,早年间就没了踪迹,我听长辈说是他外出云游去了,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
几句话的空暇,孙鹤亭已然关上了门,锐利的视线扫过在场三人。
这位“孙先生”,其实只是未而立的一个年轻人,长身玉立,穿着宽袍广袖,神情冷淡自持,一身风华,颇有些遗世而独立的魏晋君子模样,
“时雨,”他是袁青岑的好友,便把眼前的时雨当作了晚辈,语气也颇为亲昵随意,“你怎么回事?”
时雨便交代道当初袁家起火,她自火中逃出,如今乃是为了□□之事归来。
孙鹤亭视线滑到了乔停云的脸上,竟是看也不看一旁的叶静安,就冲着他冷冷地道:“你就是乔家长子?我姐姐这些年可还好?”
既然知道他是长辈,就算再不满,乔停云还是能维持住面上的得体,只是语气中的嘲讽,到底没能藏住,“还是由您回去亲自问候伯娘吧,我再说她如何好,只怕您也不信。”
叶静安打岔说:“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孙鹤亭,我问你,你当初和袁青岑交往甚密,可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才被灭口?”
他这人直来直往的,孙鹤亭虽然如今也心存疑惑,却还算欣赏他的性子,想了想,看向了时雨,道:“你可是被他们逼迫来问我的?”
时雨在一瞬,被他的话问得哭笑不得,忙道:“不是!他们两人都是可信之人,您……您如果知道什么,务必说出来。”
她眼带恳求地看向孙鹤亭,说:“当初父亲枉死,我连夜离开得安城,苟活至今,我知道您是明哲保身的人,所以没有来找您,若是还有别的方法,我也不会过来。”
她提到袁青岑,这冷冰冰的青年的脸上,终于有些动容了。
时雨说得没有错,他是明哲保身的人。这种人,实在是不喜欢和谁有太过亲密的往来的,可袁青岑却是个例外。这人虽是流放之人,却是一身浩然到近乎于天真的正气,二人能够成为知己,并不是意外。
袁青岑当时明明有机会托孤,却还是宁可时雨离开得安城,想来也是知道他的性子,知道他不能够搅进这滩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