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一场云雨之欢过后,方才虽也已用凉水覆面泄去了满身的燥热,但眉眼之中也未免还潜藏着几分慵懒的味道。不同于往日的宣室殿的朝服,亦不同于寻日身着配饰齐全的常服,此刻北豫一袭布衣长袍,暗红的广袖上衣系了一条墨色下裳,因着外间下雪,又披了一件雪白的广袖外衣。长发整齐束好,并未戴冠,只用一根赤白的和田玉簪固定,配着殿内新掌起的烛火,显得格外随意闲适。
“微臣参见陛下。”顾言之拱手对着踏入门内的北豫拱手行礼。
北豫行走带风,一手蜷在身前,一手背在身后。许是因着今日心情极佳,又许是因着接连瑞雪,北豫微勾着唇角道:“尚书不必多礼,坐。”
“谢陛下。”
北豫行过几步在上首的书案之后落座,看着顾言之坐在右首,接过李长奉上的一杯八宝茶,合着茶盖徐徐饮过几口,方才透过茶盏之上冒着的氤氲热气悠悠的看着顾言之,语音出口亦是足足透着一股闲意:“暮色已至,不知顾尚书有何要事见朕?”
顾言之捧着茶盏的双手骤然一顿,定定抬头望向上首的北豫,眸中刻意不加掩饰的凝重充斥其中,随后微蹙了双眉瞟了一眼恭立在一旁的李长,意味分明。
见此,北豫搁在案上的手微微一抬,李长垂着眼睑面不改色的退后几步,随即便领着殿中一众侍候的宫人隐出殿外,只听着“吱呀”一声,外间厚重的殿门重重合上,顾言之随即便凝了神色一副郑重的样子上前几步,收敛着眸中的异色,二话不说便撩袍屈膝跪在北豫案前。看着北豫明显一愣的面色,不待其开口,顾言之随即双手交叠在身前,一脸凝重的行礼下拜:“烦请先行陛下恕臣大不敬之罪!”
看着顾言之一脸从未有过的凝重,北豫心中着实一惊,与顾言之君臣相处七载有余,今日情形却也确确实实是第一次,亦不由得他不重视。更甚者,北豫心中猜出几分,莫不是与暄景郅有关......眸中的惊讶玩味之色一闪而过,右手手指扶在一旁的凭几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叩,语音出口亦带了几分正色:“顾爱卿这是何故,有何要紧事也快起来讲话。”
顾言之却是以额触地没有动作,只沉着声音道:“陛下若不恕臣之罪,微臣万万不敢将此事禀报陛下。”
话至此处,北豫倒是也收了掩藏在眼底深处的一丝玩味,微眯着双眼打量过几番面前的顾言之,良久,方才起身走过几步弯腰将跪拜在地的顾言之扶起,正了声音:“你我君臣之间何须如此,朕答应你就是。”
就着北豫的双手起身,顾言之沉沉的望向面前棱角分明的君王,拱手再施一礼:“微臣多谢陛下!”
看着今日自进门起言行举止便与往日大相径庭的顾言之,北豫心中到底是被吊的有些七零八落。七年前,他曾十分笃定的疑过当江家一门的惨案必定有顾言之参与其中,也曾动过必要除之后快的心思。可,七年的君臣相处,顾言之从未有过任何动作,户部在他手上硬是被打理的妥妥当当,年年纳税征粮没有半点疏漏,国库税银亦分毫不差。如此下来,初始之时是户部无人可替代,直至后来或有意或无意的试探,顾言之万事都周全的毫无疏漏,如此,北豫也便息了一开始的念头。终归,身为天子,江山社稷才是重中之重,为君之道,操控天下,至于旁的,皆无不可。
只要对他北豫忠心,能为大周江山尽忠效劳,他有何人不敢用,又有何人不敢弃?
重新回到案后坐下,沉沉“爱卿有话不妨直说”
顾言之对上北豫的眸子:“微臣先向陛下说一故事。”
北豫靠在一旁的凭几上闭目凝神,右手搭在面前的桌案之上“笃笃”的轻敲,顾言之见状也不催促,只静待北豫开口。二人都是久经庙堂的政客,彼此间一副九曲心肠更是不必言出太多,顾言之今日既敢来,早已打定了百分的主意,更何况......顾言之心中冷笑一声,想必昨夜叫南鹊枝传给炎熙山庄长老的一封密函已经送到,如此重重布置,被算计的对象根本就是避无可避。
暄景郅,就算你有命回京,你也难逃此劫!
第61章 青萝飘絮走陌路(四)
“臣前日偶得一闲书看过,说是自东汉末年之始,群雄并起,四方势力割据,若干年后,天下便呈三分之势。自有北魏、东吴和西蜀。”顾言之顿了顿,双目微沉继续道:“三家皇帝皆想夺天下,据史书上言,最后由司马一族平乱世建立晋朝,又言终是北魏司马麾下得天下,曹氏一族终只为他人做嫁衣。”
言及此处,顾言之似是无意一般端起一旁的茶盏,静寂无响的室内,只有他缓缓合着茶盖的响动。浅碧色的茶水浮着些或大或小的茶沫,顾言之将茶盏贴于唇边,微微抿了一口已经半凉的茶水。随后,目光似是有意又好似无意的看着瓷杯上极细腻的青色釉纹继续道:“在看到此书之前,臣也以为那段历史便是如此,只是,在瞧到那书之后,臣便再不以为然。”
房中已燃了一小半的蜡烛有些晦暗不明,伴随着窗外“呜呜”呼啸刮过的北风,已经烧的焦黑的烛芯跟随其跳动不安,顾言之搁下手中的茶盏继续道:“此书中说,当年西蜀刘氏之后并未覆灭,那阿斗皇帝之下的一脉宗亲早已携了西蜀之内大量钱财兵甲器械隐秘山林,更名换姓,用以做来日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