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程灵的神色,暄景郅攥着床帏的手指又紧了几分,偏头看着帷帐之上的绣纹,感觉到眼中的酸涩,却又闭目极快的忍下。不过须臾的功夫,暄景郅便调整好了情绪,转头看向程灵,扯了扯嘴角,笑的一如往昔:“日后怎么样?”
程灵却是不愿看暄景郅分明装的极勉强的笑,将目光挪在窗前的一只铜鼎上,终究还是道出了口:“日后,你便如寻常跛脚之人一般,再不能如正常之人行走。”
后面的话,程灵未说出口,但即便未说出口,眼下二人却也心知肚明。日后连走路都是一瘸一拐,更遑论是再用轻功亦或疾走,于任何人而言,一条腿废了,其个中滋味的苦楚都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尝的明白。
暄景郅的左手狠狠一僵顿在床边,感觉到眼眶中似有什么东西要流出,立刻偏了偏头。诚然,这世上最残忍的,最令人唏嘘难过的,不是英雄战死沙场,而是一代良相暮年被贬,一代名将虎落平阳,潦倒一世。老天,又何其残忍,如若就此痛痛快快的收了他暄景郅的一条命又有何不可,便是安排这样那样看似的巧合,将暄景郅曾经视之为傲的骨气和才华一点一点的磨灭。
不论是暄景郅还是萧九卿,曾经的风华绝代,曾经乱世豪杰,时至今日,却瘸了一条腿,这样的苟延残喘,无论对于他哪一个身份而言,都太过残忍。
生有何惧,死有何怕?但天意捉弄,却将他暄景郅一步一步逼上绝路,寸步难行。
良久的沉寂,暄景郅未曾再出声,他曾设想过无数结局,人死不过头点地,最坏又能坏到何处去,不过是废了一条腿而已,又能如何?只是......暄景郅扯了扯唇角,怕是他再难教阿楠习武了。
程灵的目光停在正对的窗棂上,瞧着紫檀木纹样的条理分明,撤开搭在北豫腕上的左手放在膝上,静静地道:“压制在你体内的毒性复发,我方才已经为你重新行针,只是你此前动了内力,体内真气流窜与旧毒相悖,”略顿了顿,“我已用针将你丹田与任督两脉彻底封死,往后你也不必再日日吃药了,这毒虽排不出去,但你武功尽废,内力全失,想来,也不会再有复发的机会。”
“好”暄景郅闭着双目,不辩神色。
“你若是想以后瘸的不太厉害,近日,能不下地便不要下地了,开的方子已经去煎了,膝上的伤,每日换一次药,万不可着凉,好生养着。”程灵站起身看着暄景郅平静的继续接口道,“若是腿疼的厉害,你自己也可用针止疼,反正......”
未及程灵说完,暄景郅便闭着眼睛接口道:“反正如今也不用再顾忌经脉血气之事了,我也能少遭些罪。”
静静地看了暄景郅半晌,程灵终究未曾再说什么,正欲转身推门却听着身后床上的人轻轻的唤了一句:“老师。”
程灵止了脚步回身等着暄景郅继续开口。默了片刻,暄景郅半撑起身子靠在身后的软枕上,看向程灵,笑的极浅极淡:“我派人送您回玄医谷吧。”
见程灵不曾回答,暄景郅兀自接口下去:“谷中一向没有多少人,您这一走便是五年,想来有多少病家求医无门,我既已不用日日服药,您自然也可回家去了。”
言罢,暄景郅只勾着笑意看着程灵。良久的对视沉默之后,程灵点了点头道:“好,我明日启程。”
“不必,即刻便从后门走,”暄景郅的笑意愈发浓厚了几分,如若不是太过苍白的面庞,此刻的他看起来便与寻常无异,“一夜,我自会派人将您护送回谷。”
“好。”
一切的安排,自有陆淇会做的妥妥当当。半个时辰之后,暄景郅依旧那般靠在床上听着陆淇面无表情的站在下首回话,道的自然是程灵已然出城,一切无碍。自然,除此之外,陆淇亦向暄景郅回禀了近日城中的种种风吹草动,身为相府的管家,陆淇的耳聪目明毫不逊色于朝中的任何一个官员。
暄景郅只静静地阖目听着,微阖的双目半睁半合,无论是听到杨千御亦或是顾言之,都未曾抬一抬眼皮,直到“南鹊枝”三个字从陆淇口中道出,方才悠悠地道了一句:“南鹊枝被接进宫了?”
“是,还是陛下携着皇后与婉妃带着车马仪仗亲自出宫去接的。”
暄景郅不置可否的重又合上眼皮,微微抬了抬手示意陆淇继续。如此,陆淇立在下首一桩一件的禀报,暄景郅靠在榻上一字一句的听着,直到陆淇全部回完,暄景郅默了片刻之后冷不防道了一句:“陛下近日未曾下旨给谁赐个什么封号?”
跟在暄景郅身边多年,陆淇自然知道自家主子此话问的究竟是什么,而他想听的答案又究竟关乎哪里。是以,陆淇只回道:“南鹊枝自被陛下用车马仪仗接入宫之后便再未露面,陛下也未曾下旨赐封,都道是陛下看上了个哪家的女子纳入后宫,但始终未曾给封号。此事,原也算不得破天荒的头一遭,想来当年的皇后娘娘也便是跟在陛下身边两年产下皇子后才赐的封号,故而,并未引出多少是非端倪来。”
陆淇的一番话,将暄景郅想问的问题全部回答了个干净利索,因而暄景郅只沉思良久,再未出声,只抬了抬手示意陆淇退下,末了吩咐一句:“今夜的门闩不必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