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前半句听起来前后丝毫不搭调,若是叫旁人去听定是一头雾水,但暄景郅却是听懂了。话中深意,无非便是,如今大局已定,栋梁已成,他这根支柱自然也是该拆的时候了,只不过,当年自是当年,如今也自是如今。后半句倒是接了话茬,只是,分明是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埋怨,算不得多少气候。
“除非我双腿皆失,再难站立,否则,难道能不走不站?”一句不深不浅的反问,却问的夏燕青无言以对,眼中有千百转的流波,终究也只得掩藏了下去。说一千道一万,也终归就是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只是,如今这逼他的人,竟是他亲手养大,一手教导出来的徒弟。
沉默了片刻后,暄景郅道:“我不望阿楠日后走我走过的路,碧岩山只怕是已经被发现了,暄家必定已然知晓小弟母子三人的存在,”微微合了合双目,继续道,“我希望他们兄妹二人日后能安乐一生,不要卷入这些恩怨是非当中,”言及此处,暄景郅定定的看着夏燕青的双眼,“若有可能,我宁愿他们不姓暄。”
“只是,”夏燕青略微一顿,“曲妹与我早已替他二人起过卦象,此兄妹注定一生不凡,且生辰乃是鬼节正中,命格异数,若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只怕......”
夏燕青话音未落,暄景郅便一摆手道:“我只托付你,照顾他们长大,至于日后,”暄景郅一声长叹,“谁又能敌得过天命。”
两人皆是颇为默契的未曾提起曲清妍,暄景郅知道,夏燕青更知道,假若他真的命丧黄泉,那以曲清妍的性子,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定要追随不可。是以,真正需要担心的,只有暄笥楠和暄兕祐。尤其是暄兕祐,生来体弱,又有哮喘,若是无人照顾,该如何面对她人生今后数十年的漫漫长路。
“好,我答应你。”
“莫再耽搁,即刻便启程吧。”暄景郅的声音不大,却成功将夏燕青的面色变得沉重起来。
“你没有话交代曲妹?”夏燕青终是问出了口。
提起曲清妍,暄景郅清冷的面容竟有了几分暖意:“我等她。”
“当年临仙居中,你酒后作诗,侃谈高论,曲妹从此便对你一往情深。我与她自幼长在一处,自知她心有天样的高,只是,师父留下的这商社家业,曲妹却也未曾命比纸薄。”
夏燕青抬头定定的看着暄景郅:“如果没有遇到你,曲妹也许会遇到别的男子,又也许会经营临仙居,每日喝茶下棋为乐,一生无忧。作为兄长,我只愿她安逸就好,一生都没有刻骨铭心的痛或者爱,不谙人间情爱刻骨之痛,又有何不好,只是,”夏燕青落寞一笑,“曲妹的心思,我永远猜不透,也管不了。”
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有人愿意柴米油盐,一生安逸;有人愿意品茗对弈,一世徜徉笔墨之间;亦有人只愿一生展那鸿鹄之志,哪怕最终摔的支离破碎,却也不枉此生。
好比暄景郅,好比曲清妍,又或许,这便是士子的傲,世家的骨。那是一种即便跌落尘埃却也丝毫不卑贱的骨气,这样的境界,又是多少凡人俗人,终其一生也无法理解和企及的高度。
“走吧,若是迟一步,只恐后果无法预料。”
夏燕青推开房门,临行前终究是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暄景郅,只怕此生,已是最后一面。
只是,暄景郅和夏燕青都不曾想到的是,即便如此行色匆匆,待他赶至碧岩山上时,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迟一步,满目疮痍,物是人非。
暄景郅望着窗外飘洒的大雪,心下一时感慨万分。脑中如走马灯一般,一幕一幕掠过的皆是他当年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步一步到今日,华发丛生,年过半百之人的点点滴滴。
这咸阳城,大抵,也是最后一次见了吧。
壬寅年冬月十三,出征大军主帅暄景郅率大军出征,一路北上,直逼玉门关。大周国史记载,这是大周建朝唯一一个文官挂帅出征,并且在短短几日内便攻退敌国,擒拿其主帅国君的平乱之战。
第74章 【番外】听风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上几个无责任番外调节一下气氛,回忆一下当初的美好
五月中旬的湘水岸旁,已然看不到一丝初夏的气息,入眼满目的,是骄阳似火,是绿树成荫,浓翠欲滴。
潭州城是湘水沿岸的最大州府,城池广袤,依山傍水,湘水汹涌而过,将其南北两分,故,潭州便又被分称为北潭南湘。天子山,便是位于湘水南岸,南湘之东,一处远离州市,得天独厚的所在。
这日晨起的天气,甚是晴朗,东方逐渐升起的红日透过遮天蔽日的重重树荫,将阳光逐渐投洒在大地,经过枝条绿叶的分割,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树影。北豫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耸立挺拔,直冲云霄的绿竹,心思渐渐地荡开,蹙着眉头思量了须臾,忽而便展颜露了一个颇是孩子气的轻笑,随即便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
济贤观依然是三年前的那个济贤观,只是,暄景郅已然将其中的一众所在另外辟出了一方天地。五行八卦式的建筑不曾动过,观中的道士也一个不少,不过,都是一众脸生的面孔......无论是观主还是当年欺负过北豫的道士,已经全部被暄景郅发落干净,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