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七关切小师妹,按照云方的指示,费了老大劲找到草药熬好了,急匆匆端回破庙里来,却正撞到一场精彩的告白。
柔萝烧得双颊通红,神志也有些不清,拉着杨篁的衣袖哭一阵,说一阵,又哭一阵:“师兄,柔萝喜欢你,从我拜入师门,见到师兄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了师兄,可我知道,师兄就像清风明月一般遥不可及,我这么没用,师兄怎么会喜欢我呢?”
莺七暗暗感叹:“十师妹真是好胆色,要我这么对师兄剖白心迹,那可真是要了姑娘我的老命。师兄惊才风逸,也怪不得十师妹这么欢喜他,咦,十师妹自入门便看上了师兄,那倒比我还早着好几年,不错,真正是好眼光。”
杨篁愣了愣,给柔萝扯住衣袖,拉回也不是,不拉也不是,面色颇尴尬。
众同门皆有些惫懒,都存了点看好戏的心思,谁也没想到非礼勿视,须躲出去。
柔萝往他怀里一钻,泪珠子簌簌地往下落:“师兄,我生了病,快要死了,我知道师兄不喜欢我,心里难受得很,就让我死了算了吧!”
杨篁微现无奈之色,轻轻叹了一声,只得任柔萝缩在怀里,声音极尽温柔:“小师妹,你温柔懂事,是个极好的姑娘,谁说我不欢喜你了?先喝了药,把病养好了再说罢。”
柔萝神志模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乖巧地喝下莺七手中递过来的草药,喝毕,双手仍是搂定了杨篁,窝在他怀里,誓死不肯放手。
温轩旁观片刻,嗤的一声笑:“小师妹这场病生得亲切。”
莺七怔在当地,她那惊才风逸的师兄,对着别的姑娘说,谁说我不欢喜你了?
掩映在日影里,她心下很有些不好受,她觉得此刻若是有醋,她说不定会喝上一大坛。
然而柔萝是她的小师妹。
柔萝今年才十六岁,同门十人中,她是年纪最小的,却是个聪敏温静的女娃儿,又体弱多病,一向最得众人怜爱。
她记得柔萝初上太华山那一年,她刚满十二岁不久,斗志旺盛地和几个师弟打雪仗,那年杨篁年可十九,玄功已成,只穿一袭单薄青衫,磊然立在雪地里,微笑旁观。
师尊带回来一个瘦怯怯的小女孩儿,满身裹着雪狐皮裘,一张小脸犹冻得通红,在寒风中簌簌发抖。
师尊吩咐众人带着她玩,那时的几个师弟都是极顽皮的年纪,嫌那女孩儿年小体弱,不能和他们玩耗体力的游戏,都把她视如无物。
莺七从小是个爽快的性子,见那小女孩儿只怯生生站在一旁,不敢说话。便跑到她身边,一把拉了她小手,笑眯眯道:“小师妹,我是你二师姐,名叫莺七,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女孩儿的声音也如她人一般娇滴滴的:“我叫柔萝。”
莺七爽快地一拍手,笑道:“好,柔萝,以后就跟着我玩,师姐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柔萝体弱多病,武功只练得平平而已,却习得一手好厨艺,好女红。
她做起衣服来精才巧思,飞针走线;随便烧几味菜,连师尊那等见过大世面的人也吃得不住口地称赞。
莺七从小喜穿绿衣,因她爱那绿意剔透的生机,觉得清丽又蓬勃。
太华山的日子一向过得清贫,柔萝足足攒了半年的碎银子,去山脚下的小镇买了五钱一尺的好布料,给二师姐裁了一身清新曼妙的碧罗裙,莺七喜欢得不得了,谢了又谢,将碧罗裙当作宝贝一般,轻易不肯穿上一回。
说到底,柔萝也不过是个小姑娘,有了心上人,终有一日忍不住吐露心思,至少她比做师姐的勇敢。
好半晌,柔萝方才在杨篁怀里睡去,后者轻叹一声,缓缓将她的身子放平,蓦地撞见莺七一双清透的眼正带三分怔忪,恍惚地凝望着自己,不禁一怔:“师妹……”
莺七向他凑近了些,抿了樱唇,微微含笑:“师兄何时对小师妹有了这样的心念,瞒了许久,太也不把咱们当兄弟啦。”
杨篁的眼如远处天空的一痕雁影,虚渺而悠远,低声道:“我……我的确对师妹有此心念。”
莺七不等他说完,截住话头:“我再去为小师妹找找草药。”
她一路直向深山里行,拔了一株药草,随手扔了,又拔一株。
小狴俏生生地跟在她身边,兴冲冲地伸出爪子来抓她的衣襟,却不见主人回应,睁大了一双绿幽幽翡翠也似的铜铃眼,大为迷惑,仰首嗷呜嗷呜叫了两声。
临近草丛中扑簌簌一阵乱响,像是有小兽惊得仓皇而逃,树林里也是一阵扑棱棱展翅乱飞之声。它一啸之下,山中无数飞禽走兽屁滚尿流,当真倒足了大霉。
行到半山处,有笛声突起。
夏夜的深山凉意澎湃,寂静清远,笛音浮起的时候,响遏行云横碧落,连满山的花骨朵儿也都惊破。全天下竟有人能把笛子吹得这么宛妙,连万能的师尊也自叹弗如。
转身望去的时候,莺七送上精心打造的赔笑,那人飘然凝立在一枝树枝上,极有礼地回了一个和煦温蔼的笑。
那树枝如此纤细脆弱,他却站得如履平地,枝叶上下起伏,但见他低眉信手,横笛而吹,清风悄袭,满山簌簌,仿佛一人吹笛,万众为之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