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萧君圭还是一个未冠少年,在江湖上放浪形骸,喜穿玄青长衫,悬长剑,饮烈酒,骑骏马,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他是那样放荡恣肆的少年,以至于每一座城池里的名妓都声称和他有过一段情缘;他也是那样神通绝世的少年,以至于每一个江湖人都以能接下他一招半式为毕生荣耀。
林峙没想到,来这场盛大婚礼搅局的竟然会是萧君圭。
他更没想到,接下来,一个少女竟然骑着猛虎,身穿男子的衣衫,冲进了林府,脆生生叫道:“林梦琊,你在哪儿?”看她身上衣衫的颜色样式,多半还是那少年萧君圭的衣服。
这女子一双眼睛灵活之极,一眼瞥见重重叠叠的宾客之中木然跪坐的林梦琊,欢呼一声,骑着猛虎冲了进来。
众宾客谁也不愿和那猛虎正面交锋,啊呀一声,纷纷躲之不及。
少女毫无阻拦地到了林梦琊面前,叫道:“林梦琊,你……你怎么不说话?”见孙家小姐立在一旁,便推开她道:“你……你走开些!”
孙家小姐愤然摔下凤冠霞帔,怒气冲冲道:“你是谁我叫舅舅诛你九族!”
少女不去理会她说些什么,跪了下来,月牙眼凑近了林梦琊,又推了推他,好奇道:“喂,你怎么不动?”
萧君圭尾随而至,低声道:“长安,别着急,他只是被封住了经脉。”衣袖轻拂,真气滔滔,顷刻间解开林梦琊被封住的经脉。
如此胆大妄为的少年,如此不知体统的女子,必定是约好了来贻羞林氏,好让林氏成为整个江湖的笑柄。
林峙气得脑门上的青筋都跳了几跳,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的血压又蓦然升高了许多。
解开经脉的林梦琊伸出双臂,搂住了那冒冒失失,莽莽撞撞的少女,声音里透着真心实意的欢悦:“长安,你来了。”
面向父亲,他一字字清朗有力地道:“父亲,她就是我说过的,我唯一想娶的姑娘,而且,我和她早有婚姻之约。如果父亲非要逼着我娶孙家小姐,梦琊宁可立刻自尽于此,也不愿辜负这位姑娘。”
第20章
林梦琊知道,父亲已处于盛怒的顶峰。
但他居然不惧,扶着长安,慢慢站了起来,双眼明净如一潭清泉,坦然望向盛怒的父亲。
长安向他靠近了些,紧紧拉着他的手,眼底清澈如昨,神色间却有些委屈:“你为什么一去就不回来了?我来人世找你,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幸好遇到了这个……”她指向萧君圭,秀眉微蹙,像是想要说出他的名字,一时却想不起来,只得含糊道:“这个……这个好人,他带我来找你,他也真好,真的带我找到你了。”
玄青长衫的少年磊磊立在两人身畔,望向长安的眼眸幽深似海:“长安,我不叫好人,我叫萧君圭。”
对人世糊里糊涂的少女向他嫣然一笑:“好,我记得了,谢谢你。”偎依在林梦琊身边,放下心似的轻叹了一声:“你看,我穿的是这个萧君圭的衣裳,他说不穿衣裳是不好的,我想你也这么说过,可惜你给我的衣裳,被坏人撕坏了,不过你放心,这个萧君圭已经把坏人都杀啦。”
林梦琊向萧君圭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谢意,对少女柔声道:“不碍事,等空闲的时候,我带你到集市上去,你喜欢什么样的衣衫,咱们都买下来。”
她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伸手搂住了他脖子,笑靥如花。
林峙终于一袖子扫过桌子,桌上全套的景德瓷器当啷落地,摔得粉碎。
相偎相依的两人终于醒过神来,林梦琊见到父亲苍青如铁的神色,心下一沉,长安却懵然不解,侧头道:“林梦琊,你看这个人,干嘛发这么大的火?”
向盛装的孙家小姐望了望,又看向梦琊身上的喜服,少女虽然天真,脑子却很灵活,微一迟疑,疑惑便脱口而出:“你是要和这个女人成亲么”
林梦琊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声音低柔,神情专注:“你放心,我要娶的,只有长安一个。”
她对他这个回答满意之极,露出在绿水青山里养得雪白的贝齿,对他烂漫一笑。
林峙右手一抬,强沛真气立时迫在眉睫,长安的猛虎本来温顺地趴在一边,半睁虎眼,看主人和情郎久别重逢,看得津津有味,见状陡然一声大吼,跳了起来,挡在主人前面。
林峙自负武功,倏然出手,立意要当堂取这女子性命,以挽救林氏所剩无几的颜面。然,他忘了大堂上还有一个萧君圭。
佛云,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但未及一个生灭,意气风发的少年已欺到林峙面前,随随便便地一扬手,林峙却避无可避,少年伸手握住了他手腕,眼底笑意弥漫开来:“林前辈,咱俩亲近亲近。”
从他手上传来沉重的力道,压得林峙几乎能听见全身骨骼格格乱响,仿佛每过一秒,便被少年无情地碾碎了一根骨头。
林峙在江离城有着赫赫的威名,虽然年纪已有五十多岁了,但年轻时的飞扬跋扈不但不曾减却,反而与日俱增,变得越来越狂妄自大。
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气息,来自这个名震江湖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