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只道他为人糊涂,原来这人心机这么深沉!只怕乔云横被害死,他也是主谋之一,呸,想必他贪慕荣华,投靠了穆长恭,卖主求荣,好不要脸!”乔云横虽然是被霄衡所杀,但在她心里,害死乔云横的却是穆长恭。
杨篁叹道:“我知道,那时候……我也在小镜湖。”
莺七吃了一惊,奇道:“师兄也在”
杨篁道:“那乔云横独自呆在房内,眉头紧锁,不断在房里走来走去,脸色铁青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我无暇多看他,蹑足走开,去找寻师弟、师妹被关的所在,但连抓了几个家丁来问,他们尽都面如土色,瑟瑟发抖,但我看他们神色,确实是不知道府里关押了一批人。
我心想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只怕他们是被关到了什么密室、暗牢里面,准备直接向乔云横要人,他若是不给,为了救师弟妹们,便是毁了他的城主府,也只好得罪了。
但夤夜造访,本就于礼不合,我就悄然出府,打算第二日再上门要人。谁知第二日便满城举哀,说是城主遇刺,被一个带着神兽的小姑娘杀了。
我大吃一惊,心想带着神兽的姑娘必然是师妹你,听说长老会将在小镜湖审判刺客,便赶到小镜湖,果然远远便……便看到了师妹你。
我正待出手相救,师尊却突然出现了,既然师尊来了,我放下心来,忽然发觉小镜湖外的重山之中,埋伏了许多人,人人携带着兵刃,山巅上独自立着一个紫袍人。”
他说到这儿,忽而轻叹一声,低声道:“我只看到他的背影,却是熟悉无比,唉,那时我看他远远地向小镜湖眺望,便猜到了他的心思,只怕他是和那李长老勾结在先,利用完了之后便欲除之而后快,他为了得到这天下,真是费尽了心机。
我不愿他多伤人命,走上前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转过身来看见我,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
唉,他从小便喜欢躲藏在面具之后,无论喜怒哀乐,都不愿展露在他人面前,但见到我,他却露出罕有的欢悦之色,对我哑声说:‘阿篁,十三年过去了,我找遍天下也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当真死了……’
他说到这儿,声音有些哽咽,伸出双臂,拥抱住我,他便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哥哥,穆长恭,他虽是庶母所生,但他确实对我极好。即便他对天下不仁,但至少对我,是真心实意,不掺杂半点虚假算计。”
说到这儿,杨篁唇边微笑浅淡:“莺七,其实我该叫穆篁才是,师尊带我上太华山之后,便令我忘却前尘往事,指着山前的一株杨柳,让我姓杨。”
姓穆名篁,字碧虚,大秦城真正应该继承城主之位的嫡子,温雅柔和的太华山首徒。
杨篁当了十三年的太华首徒,生长在绿水青山之间,逐渐将十一岁之前的情仇泯然忘却。
师尊又是个散漫洒脱的性子,见到了天赋异禀的孩子,便忍不住收为弟子,带上太华山来,却除了传艺之外,诸事都扔给他这个大弟子来照料。
他含辛茹苦地将九个师弟师妹一一拉扯带大,日日督促他们练功习武,竟不觉世外岁月悠长,弹指之间,已过去了整整十三年。
他从当年初上太华,年仅十一的少年,成长为继承萧君圭衣钵的首席弟子。原本以为,往事种种,皆已散入云烟之中,但一朝入世,前尘便纷纷而来。
莺七恍恍惚惚地记得,在四岁的时候,她见到这位师兄。
那时正值深冬,整座太华山都覆盖在漫漫冰雪之中,天地皆寒。
她和贪玩的小狴在暗香林里不知疲倦地玩着雪球,等着师尊归来。
在幼年的她心里,师尊是个神祗一般的男子,本事好得出奇。她原本以为他是她父亲,搂着他脖子甜甜地叫他“爹爹”,不料他一脸悲愤地把她放在地下,极其严肃地道:“我不是你爹爹。”
那时她不明白师尊为什么神色间说不出的悲凉,此刻思及,她若真是师尊的孩子,想必他会欣喜欲狂,几疑梦中。
当时师尊下山前对她许诺说,会给她带好吃的。
她听了这话,十分开心,欢欢喜喜地点头答应了,让他快些回来。
他含笑答允,飘然下山,暗香林广种梅花,他的背影在满林梅花的映衬之下,疏落成画。
师尊归来时,日已黄昏,他不仅带着她爱吃的食物,还带着一个青衣少年。
少年跟随在师尊身后,一步一步地走上太华山,来到莺七玩耍的暗香林。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四岁的小女娃愣了愣,那少年在雪地里茕茕独立,脸上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但那湖水似的眼底却有落寞漫延。
她急着抚平这少年眉间的寂寥,扔了手中的雪团扑了上去,娇滴滴地叫他哥哥,少年的神色里闪过一丝迟疑,慢慢俯下身去,抱起了她。
她伸出肉嘟嘟的小手臂,紧紧搂住了他脖子,银铃似的笑了:“师尊,莺七好喜欢这个哥哥。”
她玩世不恭的师尊哈哈大笑,眼睛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抚掌道:“很好,篁儿,从此以后,这女娃娃就归你来带啦。”
那少年望着怀里软软糯糯,不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女娃,平静的面色也不禁变了一变,无奈道:“师尊,弟子……弟子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