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起,将镜中人物遮住,结成了仙福二字。渐闲渐淡,寂然无见。黛玉看了心中也有一番猜疑。转身就枕,尚在仔细寻思,却因她注目多时,精神疲倦,一到枕上便睡着了。按下不表。
却说荣国府中自从宝玉出场走失,四处追寻,迄无下落。到了发榜,宝玉、贾兰都中了,皇上看进呈各卷七名贾宝玉,文章最是清奇。原是此次钦命首题是知业而后有定五句,宝玉博究道书,兼通禅语,又参以诸子之学,那篇文章精心结撰,自然是空前绝后的了。又问知宝玉、贾兰便是贾妃同胞弟侄,据贾兰详述宝玉场后走失,皇上特命五军衙门一体访寻,访着了还要召见提用。
此时宝玉已在大荒山埂峰石室深藏,却向哪里寻访。直至贾政在毗陵驿遇见宝玉,写信告知家里,才知是超凡出世去了。宝玉素来秉性随和,对众姐妹和丫环们更是细心体贴,大家无不想念。最苦的是王夫人和宝钗。
一夕,王夫人在枕上想起宝玉,正在伤心落泪,朦胧睡去,梦到一处,似是深山古洞,见宝玉身穿僧农,笑吟吟地迎出来,却又不曾落发。王夫人问他因何出家,宝玉只是笑。再三问他,又要拉他回去,宝玉笑道:“太太,我到天上寻着了林妹妹,才出家去呢!”
说着便往洞里走去,王夫人不舍,跟了进去。迎面一个癞和尚大喝一声,不觉惊醒,心想宝玉此去分明为的是黛玉,他们二人的心事袭人都和我说了,我只剩下这一个儿子,岂有不疼他的?那回在老太太面前提起他们的亲事,若说性情呢,自然是宝丫头稳重,我因此就没有主张,以为老太太向来是疼林丫头的,若肯成全他们也是一件好事。想不到老太太先变了卦了,这都凤丫头撺掇的,闹得死的死,出家的出家,我一辈子的心血也白扔了。我看宝玉成亲之后和宝丫头也不算不好的,为什么硬着心肠扔下,还赶着林丫头去呢?
次日早起,探春上来请早安,王夫人便把梦中见宝玉的话告诉她,探春道:“不是我们的批评,老太太自小儿就把他们搁在一块儿,耳鬓厮磨的,自然比别的姐妹们亲厚。那回紫鹃只说一句玩话,就害得二哥哥病了那一场,老太太不是没有瞧见的。临了硬把他们拆开,这是林丫头死了,若不死还不定闹什么笑话呢。”王夫人道:“他们的事我也都知道,那回提亲我就没敢开口,总以为老太太有年纪的人,什么事情都见得多了,一定处置得不错。谁知道成了这个结果呢?”探春道:“太太也不必追悔,凡事都是一定的。就看那癞和尚送给二嫂子金锁的,就是他指引二哥哥出家的,又是他即叫他们合为夫妇,又叫他们合而终离,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见是有定数管着的。”
一会儿宝钗上来,王夫人便将话截住,却也听见了话头话尾。她外面极力矜持,有时还在背地里劝慰王夫人,到了独居深念的时候,也流了无数眼泪。此时探春从王夫人处退下,又同至宝钗房中说了一回闲话,一时又说到宝玉。
宝钗道:“他和林妹妹的心事我是深知道的,前一向我总远着他,就是为此。我妈妈也何曾不知道,到了提亲时候,偏又忘了,那时我妈妈向着我,三妹妹你想咱们这样人家一个没出门的闺女能说不遵父母之命么?我只有哭的办法。她老人家也没理会,后来我又想了一个主意,等我过了门把这里头的厉害向老太太彻底说了,仍旧把他们成全上,我就是名分上让她一点,我们这么好的姐妹有什么说的。想不到我刚来,颦儿就过去了。这主意也使不上,我实在没有法子才想把至情感动他,希冀不至出别的岔子。到底也是白废,听说颦儿已到了太虚幻境,但愿他修成了找到那里去,依旧完聚。至于我呢,既然有老母在堂,不能一死了事,替他守节抚孤,还不是应分的么?将来见得着他也罢,见不着他也罢,横竖对得住他就是了。”
探春道:“你这番话真是心坎里发出来的。我想不到你能如此豁达,若是你和颦儿掉过,只怕她就不是这样存心。”宝钗道:“颦儿那个人若处我的地位一定是死,我想死倒容易,若都拼着一死,那未了之事可交给谁呢?况且还有这血泡泡在肚里,天还不容我死呢!”
探春听了更为叹服,此时大观园尚在荒废,探春归宁只住在荣禧堂偏院,也有二十来间房子。为的距上房最近,在王夫人跟前朝夕承欢慰解。不久贾政回来,王夫人要宽慰贾政,只得抑悲自遣,紧跟着又是贾赦免罪回京,邢夫人和各姨娘嫣红、贾琮都搬回另院居住,他们原有小厮丫头们遣散了许多,又得重新安置。过了些时候,贾珍由海疆回来,仍袭宁国公世职,并赏还府第庄田。到京的第二天便入朝谢恩,皇上即时召见,奖勉了许多话。
原来他在海疆帮着安国公肃清海寇,颇著劳绩。安国公另有密本奏保,所以有这番恩典。贾珍收回府第,便来见贾政、王夫人,备致感谢。一面接尤氏婆媳和一般姬妾仍回东府。究竟经过一番抄没,府中一切家具铺设都要重新添置。忙中易过,转瞬便到深冬。
史湘云听见贾府种种不顺之事,本要亲来慰问,无奈姑爷抱病沉重,实在顾不得,到姑爷没了,三七里出了殡,正在热丧,又不便出门。一直挨过了百日,后来又听说宝玉场后迷失,想起宝钗素日相待甚厚,如同亲姐妹一样,如今她遭了此事,不去看看心里如何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