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两人拜谢行揖,同那两名府奴一齐起身,伴了崔嫣去了偏殿。宁王妃及至坤仪身边,笑意略奇特,轻道:“郡主连嫂嫂都不放在眼皮底下,怎对嫂嫂的外甥女这样好。”
坤仪晓得她意思,偏了头颈,并不言语,脸上的愠怒反倒沉降下去,取而代之牵起些愁结。
宁王妃讽嗤一声,又道:“我瞧着你不为是皇嫂的外甥女,倒因为是甄廷晖的心头人罢。料不到郡主也不只是光懂滥欢贪好,居然还有几分长情。这些年你对那甄侍郎朝思暮想,如今对了他儿子,都要伏低讨好,可你上门几日,他又见过你几次?世间男子恒河沙数,为何郡主偏要找些同自己顶没缘份的人。”
宁王妃甫才字字嘲弄,坤仪为着顺当留在宁王府,终究能步步吞气,一听此话,却再是憋不了,目中生了火光,拔高了声:“皇嫂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你既已清楚我同王爷早就两清无瓜葛,何必事到如今还要穷追猛打?至于我的事,更是还轮不到皇嫂你来管教说辞!”说着便领了邹仲安,欲一如既往朝那西苑那头行去。宁王妃见状扬手一拦:“且慢。”
坤仪玉肩一动,转了头便要发难:“皇嫂今日是决意不同坤仪做个梁子便不罢休了?”
宁王妃笑道:“这次郡主倒是冤枉嫂子了。那甄侍郎被我家主爷唤了过去,此刻不在客厢,故好心跟你打声招呼,免去你白走一趟的脚程。”话顿微末,又道:“不过再细想,郡主每日这趟路都是白走一通,也不差这一回,嫂子多虑了。”言毕惟觉终卸了这几日的心头恼火,由了坤仪脸色发青,携了侍婢畅快离去。
且说甄廷晖随了崔嫣行至偏殿,只待僮仆将其安置在长背圈椅内后下去,跳至她面前,顾不得其他,双膝一弯,竟是半蹲于崔嫣跟前,道:“你受苦了。”
崔嫣现下见得甄廷晖面孔,只觉比昔日亲切许多,本欲跟
他好生说些话,到底还牵念着那人,开口便道:“……老爷他伤势如何?可是同少爷一块儿来了京城?”
甄廷晖只牢盯了她,并没作答,蓦地去触了一触她半边脸颊,俊雕秀挺的鼻头一酸,突然间猛叹一声:“你怎伤成了这副模样啊!”
崔嫣这段日子愁保命,忧脚患,惟独来不及顾脸上伤,前日在驿馆对镜时看着已是完全脱了痂,留了一道浅印子。哪个女子不爱惜容貌,现下一被提起,她才开始既惊慌又是心痛,语气一凌:“我、我要照镜子!”
甄廷晖二话不说,将殿中整衣冠的长铜镜搬了至她面前。崔嫣本不觉那疤创有何碍眼,如今也不知怎的越看越是突兀,厉生生一条嵌在腮上,比周围的肤色分明要深许多,光亮一点儿的地方,都能瞧得一清二楚,怕是连涂了脂粉都盖不大住了,顿怔于铜镜前,半天不语,俄顷听得外头传来脚步,隐约夹杂了熟悉人声 ,更是失色一动,飞快转过头脸。
甄廷晖哪里晓得女子心意,一把拎起崔嫣臂,道:“我爹和王爷一块儿过来了,你不能下地,也是得给王爷问个安的!”却见崔嫣愈是躲得厉害,只活活恨不能将脸埋到了胸前的衣襟内。
崔嫣觉这样子见旁人倒是无谓,却不知为何偏偏难为情见他,听那脚步迫近,心慌意乱,如临大敌,一下子将甄廷晖拉了挡在自己面前,又一手捧捂了脸。
纷乱间,门口几人已进了内殿,正是宁王、甄世万与兀良合真三人。见得这一幕,宁王转过身朝边上的人不无调侃:“你不是说这丫头胆子并不小么,怎么现下耷拉了下来,怕生人怕得这样凶?”
崔嫣听那宁王并不忤怒,话音反倒十分畅意,愈是壮起胆不愿扬起脸,念着甄世万在当场,实在又是想见,又羞惭现下容貌,正是发急,听得那在自己耳边响起过不知几回的浑醇音线飘过来,与昔日一般的不徐不疾,鼻音却甚浓,虚着不落地,话余尚掺了些咳喘,谈吐之间虽含了些笑意,却明显有些吃力:
“殿下有所不知,这丫头的妙处是在家中像是张了爪子的猫,在外头人面前便是如撞了猫的老鼠。”
这声音叫她一抖,手上一紧,将甄廷晖腰带一揪,低道:“我不想见人,不想见人!”
甄廷晖只好朝宁王拜手表歉:“嫣儿脸上受了些伤,怕是碍了王爷的眼,还请王爷恕宥。”兀良合真也是在旁帮腔:“不若先疗养段时日再挑个时辰拜见王爷也不迟。”
崔嫣听见兀良合真的声音,心思安定许多,悄悄别过面颊,透着手缝往外望了去,果见几人影影绰绰,兀良合真正伴于一名
着赤金五爪莽龙锦袍的男子身边,再朝另边瞟去,依稀一袭深绀大襟宽袖便服滑了进眼帘,那身型仪躯,不是甄世万又有谁,顿心狂跳,愈是将脸埋在手掌内埋得深。
只听那宁王竟是十分的大度,声音传来:“女子爱美心何罪之有,罢了,先叫人将她送了进厢房内,好生顾着。”静了半晌,再无声响,也再听不到他的声音。
她仍不松半分气力,只怕手一滑便露出可怖疤脸,想着行举虽狼狈了些,总归比被他瞧到脸上陋痕的好,直到由王府婆妇搀抱出了殿门,真是沿路低垂了脸面,双手捂得严严,没曾望过去一眼。
待崔嫣下去,宁王拉了甄世万坐于殿内宾主席聊近来的朝事军务,兀良合真则伴于王爷手边随侍,目光一直落在对面甄廷晖身上,上下打量,左右端详,目光极是意味深长,毫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