膊一下:“去把病历和上次的化验单子拿给江主任看看。”
“噢……”我小声应答着,从袋子里翻出所有册子和纸张,放上桌心,头也不敢抬,根本不敢看他。
“出院回去后头昏过么?”江医生在说话,我盯着他正在摊看着那沓纸张的手,真是好看的手啊。
“没。”
“食欲怎么样?”
“挺好的,基本不吃什么油腻的了。”
“睡眠呢?”
“老样子,半夜会解一次小便。”
“酒不喝了吧。”
“不喝。”
“那不错,”江医生将单子整理齐整,夹放进病历里:“今天做下血常规,血压,血脂和血糖的检查,其他的话,心电图,脑部ct,颈动脉彩超这三样就可以了,”他一边讲着,一边在桌侧的台式机上开起单子……静默了片刻,他一定是抬起头正视我爷爷了,并且在莞尔,话语里的清淡笑意是那样鲜明,他把印字机里的大单据抽出来,交给我奶奶:“放松心情,自我管理的好,基本上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等结果下来了再拿过来给你看看是吧?”爷爷站起身子。
“对。”江医生也跟着站起来,这是尊重的态度,他真的好有礼数,甩许多冷漠拽比的医生十条街不止。
“小江主任啊,谢谢了。”爷爷道着谢,奶奶在我后背轻打了一下,督促我去收拾行囊,我赶紧上前两步,从江医生跟前拽回病历卡回袋子里。
爷爷奶奶一道走了出去,我也蜗牛挪地跟在他们后头,此行是有目的的,我得找个借口让自己留下来,两分钟就好。
“奶奶,我想去个厕所,你们先下去吧。”迈出办公室没几步,尿遁的点子在我心里亮了起来。
“噢,那你快点,我们先去二楼了。”奶奶丢下这句话,搀着爷爷膀子走了。
我不动声色后退两步,转身,撒腿小跑回办公室,到门口就紧急刹车,换上较轻较慢,甚至可以再夸张点用蹑手蹑脚来形容的步调,走到了江医生办公桌前。
他又在写东西,就跟我第一次向他要电话号码一样,既视感非常强烈。
“呃,江医生……”我停在他桌前,唤了一声。
他狭长的眉眼,跟着他整张清隽的脸一道,扬起来对着我:“有东西落这了?”他猜测着我折返回来的缘由,还边收回手臂到桌边,空开地方让我更方便找寻。
“不是……我是来还债的……”我从衣服口袋里翻出一样东西,攥在手里。
他略微展颜,经典的江氏微笑应运而生:“不是说不用还了么。”
“我以为就只是不用还钱,而且还钱什么的有点太俗了,”我把拳头轻轻搁放他面前的单子页,接着松懈五指,一个鲜红的小布包迥然出现在白纸上,里边装满了我所期望的、能带给江医生的平安喜乐:“我让我奶奶去鸡鸣寺求了个开过光的平安符,符子30,开光80,加起来110,多出来10块钱当利息好了,”我一定要为这个还贷物件冠上华丽的包装:“鸡鸣寺的符啊签啊很灵验,你一定会平平安安万事如意的,”
“这样算扯平了,行吗?”我收尾问。
江医生没有立刻回答,搁下手里的钢笔,笑还在脸上,瞳仁像是两枚温甜沉淡的茶糖。
我接着说话,声音放得很轻,旁人一定难以捕捉,但能确保这张桌子里的人一定听见:“我昨晚上网查了一下省人民医院的相关岗位应聘,又翻了翻历年的省卫生厅直属事业单位招聘事项和职务,打算三月份就报个名,好好看书,冲刺一把,考进省人医工作,争取能跟你一个单位。你之前不是说我和你的圈子截然不同吗,那我就想方设法进你的社交圈里好了,反正对我来说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家里长辈估计也很高兴我愿意考编制,女孩子有个稳定的工作本来就挺好的。”
你看见了吧,我的决心就是这么强,我愿意为了你,披荆斩棘过五关斩六将,克服一个接一个,你所顾虑的那些困难和阻碍。我一点都不怕,无所畏惧,什么都不是问题。就像《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写的那样,我没法向别人诉说我的心事,没有人指点我、提醒我,我毫无阅历,毫无思想准备: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像跌进一个深渊。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
“就这些啦,”我放松严肃的语气,放松肃然的氛围,挺直上身,摆出即将道别的姿态:“我先走了。”
“等会,”江医生叫住我,接着垂眸,将桌上的护身符取起来,继而看向我:“拿回去吧。”
该不会又要拒绝我了吧……四面的空气朝我倾塌下来,但很快,它们又全部被昂越地吊动了起来,只因为江医生又从容不迫地补上了一句,
“你应该比我更需要这个吧,”他稍微收起笑,有那么一点儿来自长辈的,刻意的正式和鼓励:“好好考吧,小朋友。”
☆、第十八张处方单
护身符被我卡进了随身携带的钱包里,鸠占鹊巢,原先那张“大概是人生中最好看”的一寸照被迫赶出家门,不过相片里的主人公还是微微笑着,没有一点不快。
陪爷爷复查结束,我假称要在新街口晃荡压马路一会,替两位老人打好的士,目送走之后,就又折回住院部大楼,跑到十八层,在病区走廊的一排等候椅上坐着。
江医生大概五点到六点的样子下班,我想或许可以跟他一起顺道走个路,吃个饭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