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完信仔细检查了好几遍,才十分郑重其事地嘱咐春生,我和曹遇安的身家性命可全都交在他的手里了。而他需要做的是先去集市上找个质量上乘的礼品盒子把手表包了,然后再同信一起送到我家。在得到恢复之前他不能立刻离开,而是要在门口守着,若是有人问起,就说自己留下来是要讨几块钱赏钱。
我绞尽脑汁在信中特意留下了无数个破绽。母亲的生日和年纪全都对不上,手表是我贴身带着的,和沈伯伯自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对于这些旁人不知道的细节母亲却是熟悉无比的。她看到这些明显的破绽自然会起疑心,等到把春生叫进去一盘问,事情的真相自然便水落石出了。母亲行事一向机敏谨慎,她一定会和二哥好好筹谋将我和曹遇安从困境中拯救出来。
说起来母女之间的信任和牵绊真是种奇妙的情愫,即使身处在这样的险境里,只要想到母亲慈爱的笑容和温暖的怀抱,忐忑不安的心就能完全平复下来。我回头望着昏睡不醒的曹遇安,从我认识他开始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就像是威风无比的狮王有一天风光不再,那种落魄的对比更让人心酸。我的心也因此紧紧地揪着,情绪复杂。我很没出息地想着,其实在他出现的那一刻,过去的那些背叛欺骗全都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人生若只如初见”时的那种心潮澎湃。
曹遇安一直无声无息地昏迷着,我也就陪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盹。短暂的梦境里,曹遇安一会便成个缺胳膊断腿的血人,一会儿又被日本人拉上刑场,反绑着双手,被一排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我从噩梦里惊醒过来,脸上覆盖着湿漉漉的泪水,有那么几个瞬间,甚至恍惚那些可怕的场景不是梦境而是现实。幸好睁开眼,曹遇安完好无损地躺在面前,睡颜无辜。我暗暗地叹口气,忍不住低声感叹:“真是好看呐。”
不知道过了多久,春生提着大包小包的药材回来了。我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终于有些不忍心,拿着手表的手也有些迟疑地往后缩了缩,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来。
我看着春生把身上的重负一一卸了下来,又把我递给他的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个精光,这才开口问道:“怎么了,母亲没有问你我的情形吗?”
春生摇了摇头:“倒不是因为这个,你母亲收到了东西很快就来问了你现在在哪里,说是很快就要来接你。”
他叹了口气,脸上也浮现出了愁云惨雾的神情:“只是这一路走的真是不容易啊,差一点怕就要回不来了。日本兵到处设卡,说是在抓什么抗日分子。来来往往的年轻人每个都给瞅了一遍也没看到长得像的,所以又开始广播,说是要是窝藏抗日分子一旦被发现就立即枪毙。”他摸着自己的胸口,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百感交集:“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日本兵。看起来小胳膊小腿的,和我们也没两样,没想到却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只要觉得你长得像是抗日分子,又或者看到你形迹可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抓起来。要是你再不服气,试图和他们辩解或者反抗,那些人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上一枪。”
他握紧拳头在桌面上重重一击:“小日本也太不是人了,造了这么多孽也不怕遭报应。”
我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愤懑,但却一点不意外日本人的手段。春生看到的不过是十之一二,那些日本军人甚至不能够称之为“人”,他们早就被绑上了战争的机器,成了其中的零件了。没有是非和道德,也没有人类基本的情感,麻木而冷血。
我试图安慰他,以缓解他的紧张情绪:“其实日本兵也不全是你看到的样子,我在上海看到他们和普通人没两样,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去杀人。或许因为这次的事情很严重,才会变得那么残酷吧。”
春生脸上的情绪极其复杂,甚至能看到脸部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着。看到因为好心而收留了我们的春生陷入到痛苦之中,我的心中更是十分不忍。我站起身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温言道:“你先歇会吧,等会我给你们做午饭。”
我说着便拿起桌上的中药包往天井走,没想到春生却冷不丁地在后头叫住我:“朱小姐,你和曹先生不会就是抗日分子吧?!”
我顿住脚步却没回头:“唔,你还是太看得起我了,要做民族英雄并没有那么简单。”我话里有话,但春生未必听得出来。然而这却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和曹遇安的不请自来很可能害了眼前这个朴实的汉子,甚至会害了整个村子。
我回头望了望昏迷不醒的曹遇安,对春生说道:“曹遇安就这样躺着终究不是办法,万一日本兵真的挨家挨户来搜查,看到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躺着怕是有嘴也说不清。你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柴房或者地窖可以让他躺着,也免掉了很多麻烦。”
春生挠着头,似乎十分为难:“真这样不是更让人起疑心么,我们能想到的事儿,他们怎么会想不到。日本兵要挨家挨户搜查,肯定不会漏掉这些地方啊。
我傻了眼,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真是简单的可怜:“哎呀,那你看这可怎么办?现在我们就是走怕是没到村口就要被逮住了。”
我和春生相顾无言,一筹莫展。没想到寂静一片的屋子里突然想起第三个声音:“为今之计,你们最好先把我扶起来,再给我找件老大爷的衣服。我还算会点变装易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