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被认出来,少年眉宇间出现一种略微窘迫的羞恼,又强撑出漫不经心的神气,阴阳怪气嘲笑道:“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哪,这么快就不记得了么,中州城外,当时三……三郎还和那个小贼在一起。”
他提到中州,嘉敏已经吃了一惊,再听得“小贼”,确定是周家四郎无疑。上次见面,是她出城去找崔七娘,当时天色已晚,他蹲在树上,像只大号的猴子,如今倒人模狗样穿了褒衣博带,大袖翩翩——也难怪她认不出来。
他几时来的洛阳……他来洛阳做什么,嘉敏心里想,可真是冤家路窄。
不过,洛阳可不是他周家的地盘。当下里冷笑一声,说道:“我倒不知道,汝南周家的规矩,族弟呼族兄作贼。”这话是反击,也是解释,她可不想左右下人与谢云然真以为她与什么小贼有瓜葛。
周四郎急得白眉赤眼:“哪个是他族弟了、哪个是他族弟了!”
嘉敏心道莫非汝南周氏,这时候还没有认下周城那一支?还是说,周城确然高攀了汝南周氏?时人重门第,小姓冒充高门也是有的……但如果真是冒充,周家如何敢去中州、周家人聚居之地,就不怕被戳穿?
在狐疑间,就听得周四郎叫道:“……我是他族叔!”
嘉敏:……
“你、你是他族叔?”嘉敏微怔之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之前也想过种种可能,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好吧这世上确实有二十岁的爷爷,八十岁的孙子,但是到眼前来,还是不由莞尔。何况嘉敏是知道的,后来周四郎在周城手下为将数年——如今两人不和,你叫我一声小贼,我回一句四郎,自是无碍,到日后同朝为官……“不许笑、不许笑!”周四郎被嘉敏笑得面红耳赤,只恨手边没有弓箭,不能叫这个可恶的小娘子闭嘴。
——要在中州,他早让她闭嘴了。
这一下,连谢云然也忍不住唇角上翘,嫣然。更休说曲莲、半夏了——反正嘉敏从前也没怎么管教过她们规矩。
周四郎毕竟年纪小,心智不足,被笑话之下恼羞成怒,右手就按到了腰间佩剑上——也亏得他,平日里不是用弓箭就是用刀,这次是上京来,被哥哥威逼着,换了把没开刃的剑,虽然没开刃,用来吓唬吓唬小姑娘还是可以的吧,他无甚把握地想——上次他拿箭对准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她好像也没有太害怕。但是她不害怕,她身边这位,她身后两位,难不成也都不怕?
——洛阳人多娇弱哪,怎么养出的这么些奇奇怪怪的小姑娘?
他这一动,嘉敏身后的人也动了。安平、安顺原是跟着南平王的,被发配了来护卫三娘子,原本就是个嘴里能淡出鸟来的活,好不容易有点动静,眼睛里都能放出光来——但愿这小子能在手下走上几个回合。
春光明媚里突如其来的杀气,空气一时像是凝结了,连在树上聒噪的鸟儿,都呼地一下惊飞不少。
也有呆头呆脑栽落在地的。
“几位郎君!”周四郎在全心戒备中,一个声音打断了他:“敝上有请!”嘉敏抬头,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五官只能说平常。一身素蓝色长袍,也不甚新。语气很恭谨,却不卑微。大约是门客。
嘉敏冷笑道:“你家主人好大架子,当普天之下都你家奴才呢,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不敢,”男子拱手道:“敢问这位郎君贵姓?”
“姓元。”嘉敏道。洛阳城里姓元的人家,原本也无须解释太多。
男子目光又移向谢云然,显然他很明白这一行人中,哪个是主子,哪个是下人。谢云然应道:“免贵,小姓王。”
男子微笑道:“元郎君,王郎君,敝上正是觉得,不合让底下人冲撞了两位,才想请两位进亭子里去,扫榻以待。”
这场面话说得何其动听,嘉敏和谢云然对看一眼,又看周四郎。周四郎面上果然露出忿忿之色,就要开口,被男子稍稍拉开,轻言细语几句。周四郎垂了手,眉目里仍是不悦,终于一甩手,蹬蹬蹬走了进去。
男子这才又笑着过来,对嘉敏和谢云然拱手道:“周小郎君年纪尚小……”
“我才不小!那丫头比我还小!”周四郎的声音遥遥传来,男子面上的笑容却并不因此减弱半分。
反倒嘉敏多少有些尴尬起来,一时问道:“敢问……贵上是——”
“敝上姓崔,行十一,”男子殷勤道:“与周家二郎于此对弈,两位郎君——”
崔十一郎,正是与谢云然议亲的那个。原本嘉敏就好奇,能让崔七娘不惜私奔的周二郎是个什么样子,又听到有崔十一郎在,好奇心简直一发不可收拾,擅自做主应道:“我行三。我这位朋友行二。”
其实谢云然行五。
她应了声,谢云然就不便再反对——毕竟客随主便,何况她心里,也未尝不好奇。
“元三郎、王二郎君,这边走。”那男子恭恭敬敬地说。
第116章对弈(一)
到进了亭,沿着回廊往里走,才发现别有洞天,竟是布置得精巧异常。想必崔家人费了不少心思,看来还真不是为造福路人,而是为自家女眷进山踏青歇脚打算。嘉敏心里啧啧称奇,倒有些羞愧自己之前莽撞了。
走了有十余步,地面铺了大幅毡毯。嘉敏认得这毡子上繁复精美的织纹,是一种叫桃金娘的植物,色泽鲜艳,光彩灼灼。这不是中原的手艺。大约来自波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