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行馆,东厢房内。
老熟人赵大夫正在替谢瑜诊脉,床榻上的少年脸色青白,全身冰冷,若不是眉宇间的痛苦之色始终不去,几乎不像个活人。
赵大夫一边号着脉,一边开始七想八想,这谢三郎还真是多灾多难,刚从棺材里爬出来没几天,就又被亲爹打的皮开肉绽。
来时听说,这次还险些在自家祠堂被灌了毒药。
啧啧,造孽哟!
李烨刚换过一身常服,坐在太师椅之上。方才他将谢瑜抱回行馆后,才发现自己一身朱红蟠龙服早就变了颜色,前襟染上鲜血,连赤金蟠龙也变得暗沉,带着一丝血腥的味道。
皇九子李熠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他右手站着是心急跟来的谢四郎。
放下谢瑜的手腕,赵大夫从医箱里掏出剪刀和匕首,又唤旁边站岗的陈百户端来烛火。
将剪刀和匕首在烛火外焰中烤了又烤,直到刀刃微微发红,刀柄烫手才停下。
赵大夫示意,陈百户上前将仰躺着的谢瑜翻过身来,又帮其褪下染血的儒衫,待露出白色的中衣时,背上却是一道道紫红色的血棱子,且大多已经皮开肉绽。
饶是陈百户这般行伍出身见过血的侍卫,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这真是亲爹下的手?!
何其狠毒啊!
此时,里衣已经和伤口粘连在一起,经过一天一夜更是凝结成血块,根本不能用手脱掉,若要硬扯,只怕会连皮肉一起扯下。
陈百户为难扭头,但见主子李烨朝他抬了抬手,于是连忙退后,让赵大夫上前。
别看赵大夫白胡子一大把,下手却是极稳,他小心翼翼的避开伤处,将里衣剥丝抽茧般解体,余下的伤口,又用匕首小心除去腐肉。
一刀刀,一块块,端的是精准无比,但到底是在生生割肉,光是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
幸好谢三郎已经昏迷,不然绝对疼到发狂,这个年代可没有麻醉药,麻佛散又早已失传。
刮骨疗伤什么的听听可以,要是信以为真那就太天真了。
皇九子李熠直看得脸色发白,他眨巴几下眼睛,口中发苦,正要扭头喝茶压压惊,却突然发现身边还站着个未成年,连忙抬手把谢四郎双眼蒙上。
可谢璇却轻轻拉下他的手,盯着那把刀和谢瑜瘦弱脊背上狰狞的伤口,紧紧咬着嘴唇,一语不发。
与他一样沉默的,还有李烨,不过皇二代面上纹丝未动,显然是在回想什么。
方才李烨踏进谢家祠堂时,一眼便瞧见那少年,似初尝血腥味儿的狼崽子,目光凶狠而充满警惕。而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却又立刻放松下来,随即安心闭眼。
谢瑜就这么信任自己吗?李烨默然。
处理好伤口,赵大夫又掏出一个白瓷瓶,瓶塞上还盖着个琉璃盖,映着烛火,光华流转,煞是好看。
一旁陈百户不由好奇问道:“赵大夫这是何物?”
没等赵大夫说话,陈百户膝盖下面就顶出个小脑袋,谢璇先瞥了眼陈百户,才一本正经道:“肯定是药。”
陈百户:“……”这不废话么!我不知道那是药啊!
还有那目光中淡淡的鄙视是怎么回事!
赵大夫自得一笑,小心掀开琉璃盖,拔-开瓶塞,倾倒出一些粉末,仔细涂抹在谢瑜后背的伤口上。
一时间,药香四溢。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百草堂的赵大夫最擅长的不是内理,而是外伤,他年轻时曾做过军医。所谓干一行爱一行,伤口越狰狞,他治起来的越有成就感,还自创了一套处理外伤方法和金疮药,内服加外敷,双管齐下,疗效极快。
直到后来回家继承祖业,他才开始坐堂看病。
可惜在和平的大后方,割破手指头的都少,更别提缺胳膊断腿的了,上哪找去?
今日真是过瘾啊!
赵大夫喟叹。
收拾好药箱,赵大夫写下内服药方后起身,先向两位天潢贵胄行礼,准备告辞。
扫了一眼下拜的老人,李烨并未言语,倒是右边的李熠开口。
“今日之事,若是有人问起,赵大夫该如何作答?”
“老朽自当如实相告。”
赵大夫抬头,老成精的人一眼便开出,这二位凤子龙孙中是谁做主,他向李烨一叩拜道:“谢三郎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又在祠堂中受尽寒冷,若非二位殿下仁慈施救,恐早归黄泉,皆应被谢参政毒打所致,此等惨状,着实令人唏嘘!”
“可。”李烨颔首,微微抬手让赵大夫起身,墨眸闪过一抹冷厉,“勿忘加上魁首二字。”
“老朽省得。”
果然,不出一日,锦州城便流言四起,说谢参政虐待庶子有之,说他纵奴欺主有之,又言大少爷谢珏亏待庶弟,谗言其父,对庶弟落井下石。还有的谢府仆役偷偷放出“内部消息”,当日在祠堂给谢三郎下毒的小厮,也是被大少爷收买的!
消息传开后,谢文昌在家直接晕倒,卧床几日。
养病期间,盛京的老国公突然破天荒地给谢文昌写了封信,满心欢喜的谢参政当即拆开信,以为老父亲终于想起他来了。结果一看完,才从床上爬起来的谢文昌,立马又晕了回去,几乎要一病不起。
信上说,谢瑜的大名已经在翰林院和国子监里挂号,士林中的少壮派更是奉其为楷模,乃朝廷栋梁。据传,连金銮殿上都商讨过谢三郎所作的那两篇策论。
没过多久,锦州城大街小巷便人尽皆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