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十六年,初春。
新年刚过,锦州城上下还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里,许多大户人家门口的红灯笼还没摘去下去,镇府石狮脖子上的红绸也还系着。
而坐落于锦绣街绝佳地段儿的谢府却有些门庭冷落,这倒不是谢府出了什么灾祸,而是谢参政带着正妻和嫡子到盛京的国公府过年去了,留在锦州家里的只有不受宠的庶子庶女和满心怨气的妾侍们。
谢文昌本想带上自己最喜欢的小妾张氏一起走,结果刚燃起点儿小火苗就被正妻孟氏一掌拍灭。
开玩笑!
回国公府过年,到时候跟着婆婆国公夫人定要接待不少贵妇诰命,还有那些同为公侯府门出身的妯娌们,这要是带上小妾一起回去,她堂堂寿宁侯府嫡女的脸就得丢干干净净了。
于是,孟氏摆出正妻大房的架子来,对谢文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难得没像以前一般哭闹不休。
当然,这其中大少爷谢珏出了多少力就不得而知了。
谢瑜放下手中的书本,伸了个懒腰,大夫人此次确实有些让他意外,但也不完全出乎意料。
毕竟谢珏不是个废物,相反着,他还十分聪明,刚及冠便已有秀才功名,今年的乡试也是势在必得。
只是可惜,谢瑜白白浪费了一个下午,寒冬腊月蹲守在后花园里,还要假装在对雪吟诗作赋时巧遇张氏,恭维一番后,再不着痕迹的提起谢文昌带家眷回盛京过年的传统。
初入谢府不久,张氏生性颇爱张扬,往日谢文昌赏她的那些锦缎首饰从来不隔夜,刮风下雪天也要领着丫鬟婆子去后花园显摆一圈才回屋。
人虽肤浅,但胜在出身普通,又没有野心抱负。
再加上张氏年轻貌美,自然得谢参政十分欢心。
而当听到国公府三个字时,张氏像是看到一屋子的金光闪闪的步摇珠翠和华服锦裳,一心争宠的她自然忍不住,当晚她就对谢文昌吹枕头风,央求谢参政带着她一起去盛京过年。
被美色迷的神魂颠倒的谢文昌当然满口答应。
只可惜,张氏前脚求得谢文昌,后脚门口值夜的小丫头就小跑进了大少爷屋里。
第二天一早,孟氏了些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谢文昌当晚再来时,对之前的承诺便支支吾吾起来,恨得张氏险些咬碎一口银牙,把正房彻底划入要打倒的阶级敌人范畴。
本来这些事儿谢瑜是不可能知道谢珏也参与其中的,嫡庶有别,不经允许他连嫡子的院子都进不去,若是去听墙角,被发现那可是“德行有失,不敬兄长”的罪名。
但世上有些事这么凑巧,这么不可捉摸。
流岚院与张氏的院子隔得不远,报信的小丫鬟从嫡子房里出来经过流岚院门口时,谢瑜隐约闻到了一股甜香,那是锦州城德胜楼的厨子最拿手的糕点——水晶桂花糕的味道。
谢瑜以前只在街上闻到过一次,至今记忆犹新。
而整个谢府上下能吃得起德胜楼宵夜的,只有嫡长子谢珏一人。
谢瑜喜甜,故对甜食十分敏感。
换个更明白点儿的说法就是,谢三少其实是个甜食控……
至于嫡长子谢珏为什么要参合自己爹后院的事儿,要知道,这若是被抖出来,他就有与父亲内眷妻妾牵扯之嫌。
个中缘由,想来也到解释的通,每年谢参政带着一家子回盛京的国公府,明面上是过年,阖家团圆,实际上,未尝不是谢氏各家子孙的暗中比较,老国公身体硬朗,子女众多,并不急着请封世子。
而第二代大多已经为谢氏开枝散叶出第三代,所以从长远看,下一代国公爷的归属应取决于孙子辈的发展程度。
谢文昌若是带着妾侍回国公府,那些同为嫡孙的谢氏子弟该怎么看待自己,谢珏十分清楚,想要在老国公前出头,决不能犯错!
自从上次坑了孟氏一回后,谢瑜一直没有动作,不是他不想,而是实在没有什么资本,他可以扯着“嫡母不得虐待庶子,亏待妾室”的大旗一时,却不能扯一世。
所以,谢三少先替嫡母立起一个敌人,作为急先锋的张氏虽愚钝,但凭借谢文昌的宠爱倒也能与正房大战三百回合。
可张氏无子,终究宠爱再多也不长久。
为了今后打算,谢瑜还要另谋出路。
尚未到卯时,天色微暗。
屋里点着蜡烛,谢瑜垂下精致的眉眼,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沾着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橘黄的烛火将他整个人照得宛若画中人。
如果有人在旁边,就能发现谢瑜修长白皙的食指一直在重复划拉着四个字:策论,三月。
在锦州生活过的人,看到这四个字都能恍然大悟什么意思。
阳春三月,破冰开河,鲤鱼跃龙门之时,也是莘莘学子金榜题名之时。
与大延其他的地方不同,锦州可是大延朝太-祖皇帝李浩然的腾龙之地。
李家在前朝世代为官,更曾掌锦州兵权三代之久,故太-祖起兵之时,便已成一方诸侯。
这造-反并不是谁都可以能造的,首先你得有背景,有名望,有资产。如陈胜吴广之流,只能将前朝腐朽的大山动摇几下,而使之倾颓的只能是那些手握兵权,或富甲一方,或名传天下之人。
拉不起有战斗力的队伍,反动派全是纸老虎你也戳不破。
即使是华夏历史上最著名的草根皇帝明太-祖朱元璋,也是在加入郭子兴的队伍后,才开始崭露头角发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