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挂着把锁子,推进去就是小东西的藏身之处了。
也不晓得多少年没住过活人的屋子,窄仄的面积,角落一个旧炕头,旁边一张落满灰的木桌子和椅子。椅背上搭着一件褪了色的女式红袍,刺绣森绿森绿,像人摊开了肩膀靠在上头。那天陆安海抱着小女婴,天刚蒙蒙亮时推门进来,险些吓丢了一条魂,还以为椅子上坐着个人影呢。
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隔壁房捡了床破棉絮垫在炕面上,再盖上这件绣袍,褥子和被子都全了。
“呜~呜哇~”一推开门,小家伙正在褥子上轻轻地蠕动着,声音弱哑。大约是哭久了,袍子都被蹭落在床沿,力气倒不小。
陆安海大步走到床边,把小嘴瓷壶在矮桌上一搁,掀开襁褓一撩她的腿儿,果然尿炕子了。嘿,真臊,臊姑娘,冬天一件好点的棉袍都剪了给你当尿布,倒好,不够你尿两天。这后院的井里也不晓得冤死了谁,让人把口给封了,这二日宫里头忙得脚不沾地,哪来的闲工夫给你撬开,上哪儿给你弄水洗去。
他一边絮絮叨叨埋汰着她的尿裤子,埋汰完了尿裤子又顺带重复埋汰一遍她的出身,还有她那不知道是谁的舔不要脸的母亲,生怕她还不够自卑。
一边把她藕节一样的小短腿儿抓高,就着湿掉的尿布擦拭她的小屁股。
小家伙应该很舒适,嘴里发出婴儿奶气的呜嗯,由着他把自己的脚丫攥着。刚出生没多久的腿才一点点大,陆安海一个手就抓住了,她一直很安静地看着他说,听不懂他在鄙薄自己,倒觉得很享受。
那天没来得及认真看,后来细看之下,发现这丫头生的竟是很好的。皮肤白皙剔透,小嘴儿朱朱红,两只眼睛乌亮。宫里哪儿还藏着那么个漂亮的宫女,竟然生下个这么讨喜的孽种,肉嘟嘟的叫人心里搁不下。
陆安海被她看得心里酝不起一点气,这感觉真不好,他可不想让她以为自己与她多亲近,她兴许还把他当作亲人呢。他就想给她一点儿颜色看看。亲人?亲人算屁,这宫里大伙各保各的命,谁把谁当亲人谁早晚得死。
陆安海抬起小婴儿的屁股,照着她幼粉的小短腿上打了两下,啪啪,叫你尿炕,叫你尿炕!
“呜~”她还是那么乖静的,一动不动地睁眼看他。
腿儿可真胖,春天破土的小笋子似的,一节一节。吐小舌头呢,又饿了,这讨债鬼。
陆安海就打不下去了,给她换了块新尿布,然后喂了粥。吃东西时倒是很能挣,咕噜咕噜的,生怕他把壶口移开。一边吃,一边拿眼睛看他,小指头圈着他的食指,唯恐他又跑掉。
这软绵绵的感觉让陆安海心里很别扭,觉得自己跟个娘们似的窝囊,他妈的,白替宫女养孩子。
然后就把她放回炕上去,手背蹭过她的额头,烫得厉害。掌心覆上去一试温度,不由嘶了口冷气——发烧了。
他看了眼床对面的雕镂小窗,怕是半夜尿炕,夜风从破窗眼里漏进来,把她吹着凉了。
难看哭得那么厉害,可怜萋萋的。
他心绪略触动,手指在她的小脸上轻轻弹弹,关起门走掉了。
门扇子一开一阖,屋子里顿时又黯淡下来。小东西一个人躺在床上,太小不会翻身,只会微微侧一侧头,看着他出去的方向。
陆安海回头凝了一眼,在外头落了闩。光线昏幽幽的,她又把眼睛收回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躺在炕上。刚吃饱了没精神睡,只是看着头顶斑驳的天花,那么花、那么绿,那么繁复,衬得天花板下的她一小团身子更渺小了。打一来到世上就无依无根,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娘还有个哥,空空泛泛。忽而又抿抿唇,像是在那阴萋的光影中看到了什么,猛地哆了下手脚,然后阖眼睡过去。
陆安海在窗缝里看,不自禁也跟着她哆了一嗦。
小东西,还真不是老太监我不救你,没满月就发恁大的烧,好人家的孩子都未必能活。从今儿晚上玄武门下钥,到明晨五更自己才能进宫,半夜没人喂食没人照管,熬不熬得过去天说了算。能熬过去那是奇迹,熬不过去死了也罢,转身再投个好人家,再别到这宫里头受活罪。
他说着就走了,出了台阶就没打算再回头。反正那院里已不晓得死过多少人,多死个婴儿烂在那里没谁在乎,也不用埋。
怎么一路拐着拐着,却拐到了太医院。
太医院在清宁宫的东后头,抬头就能看见高高的十米宫墙。趁着天气好,御药房的药童们都在晒药材,尚药御奉不管这些琐事,都是直长在指挥。陆安海站在空地上,冲台阶上姓魏的直长招了招手。
魏钱宝看见他招手,就边吩咐着差事边走下来,耷拉着笑脸问:“陆爷来找小人何事?”
“少绉绉,给我一点儿退烧药。”都是当年一道进宫的太监,这么多年关系熟络,陆安海拍他。
魏钱宝皱眉,上下将他打量:“啧啧啧,进宫多少年,没见你闹过一回病,看你精神头硬朗,问退烧药做什么?”
陆安海兜着深竹青的袖子,瞥他一眼:“少罗嗦,要你要,拿来就是。”
魏钱宝看他满脸强装的不自在,便贴着他耳朵垂子笑:“哟,今儿这还真是病上了。我说兄弟,该不是和哪个宫女子对上了?咱这把年纪,该历的世态人情都历过,你可别一时糊涂落个晚节不保。”
陆安海接过药就呼啦啦往外走:“你才被糊蒙了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