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在碎金下闪闪发光。楚邹却在神游,那最前面骑鸟儿的小顺子说叫“骑凤仙人”,传说它乃是姜子牙大仙的小舅子,后面跟着天马、海马和狻猊。楚邹看得有些眼花,不自禁又想起了那个取“麒麟”为名的小尿炕子。
哎,真是奇了怪了,她明明那样贱微,他怎么就这样的惦记她呢?像一想起她心里就会柔柔的,怜爱又渴望黏黏地对她好。
忽然眼前一瞬五彩缤纷,楚邹目光一错,便看到二皇子楚邝正隔着书本对自己做鬼脸。楚邝的手上拿着一只熟悉的小风车,他用指头在桌屉里拨了拨,那风车便呼呼地转起来。
楚邹一瞬间就觉得自己被触犯了,秘密被人窥探了的感觉,气鼓鼓地嘟着腮子瞪过去。
方卜廉斜眼看见,把他叫起来:“四殿下把方才为师念的话重复一遍。”
在朝堂是臣,在课堂上尊为师。楚邹很是恭顺地站起来,看着左对面道:“先生,他在玩风车。”
那边楚邝立刻做回一副专心看书的模样,冷鸷的勾着唇角。方卜廉顺着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三皇子楚邺微微谦恭而怯慎地对过来一双黑眸子。
方卜廉便冷淡道:“他玩不玩是他的事,学业品德在个人。殿下们都是天之骄子,他年是为国家栋梁,要辅佐于皇上左右,更甚至继承太祖太宗之基业,扶苍生百姓于水火。又怎容你在课堂上荒废光阴,只为这些鸡毛琐事相扰?”
“他从来不读书,每日尽带着他的短舌头跟班太监在各宫里找神仙。”楚邝幽幽地补充了一句。
声音在空静的书院里荡开,继而响起王世子们“嘁嘁”的捂嘴偷笑。
楚邹听得暗自脸热,他这些日子都在找陆安海那个该杀的老太监,专挑着最忙碌和最清闲的时候钻进御膳房查岗,然而都没找见人影子;他又去父皇的乾清宫里蹭饭,却发现侍膳的也被换了个年轻的小太监。委实都没读书来着。前些个晚上下了场雨,不慎把窗前的书本打着,昨儿晚上拾起来一看,边上都长绿毛了。
楚邹抠着桌子腿儿,面不改色地挺着小腰板:“我哥读什么我就读什么。”
只听得方卜廉的内心有如万马奔腾。朝中风传皇上对皇四子偏爱明显,有意立为皇储,他此刻却对这天马行空的小子毫无看好。而皇长子不仅生得隽雅温润,为人更是勤敏好学,刻苦肯钻,时年不过九岁,就已经把四书五经与史典策论通读。皇上这偏宠之心,有失公允与权衡啊。
方卜廉料得他不会,便皱着眉头把楚祁叫起来,让把昨日读过的那段《大学》背一遍。
楚祁忧愁地看了眼弟弟,默了默,只得背诵道:“《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於缉熙敬止。’……”
窗外的院子走进来几道修长的人影,打前头的楚昂着一袭明黄色团龙常袍,头戴金纱翼善冠,帝王英姿凛冽;随后跟着老太监张福,张福的旁边还有个很英俊的男子,着四品飞鱼服,约莫比父皇小二三岁。
他猜着就是父皇请来任武教习的禁卫军千户宋岩了。
楚祁一时有些悸动,因为他从父皇的目中看到了赏识,这样的赏识太难得。他心中欣慰且感动,愈发背得字正腔圆:“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背完了,座位上的几个皇子与王世子都默了声儿,目中满带佩服。
方卜廉暗暗也是赞许的,只肃着脸庞又看向楚邹道:“四殿下既是与大殿下一同学习,那就也请背诵一遍吧。”
楚祁知他根底,连忙开解道:“此段拗口难懂,不如先生叫他背一段《山海经》,他自幼便喜好这类异典古籍。”
方卜廉执意不允。
门外太监张福正想进来为小皇子圆场,因为晓得他得皇帝爷的偏宠,不好让他当众薄今上的面子。楚昂却好整以暇,摆手制止张福,静观楚邹的反应。
书院里楚邹默了默,然后便开始艰难的咬文嚼字:“《诗》云:‘邦几千里,惟民……所止。’《诗》云:‘民、民蛮黄鸟,止于丘鱼。’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他先还磕磕绊绊,后来却越背越顺畅。片刻后看笑话的王世子们便安静下来,大家齐都默不作声——
这小子除了二三个生僻字发音不准外,竟然差不多全照背了下来。
方卜廉不落意,又接着道:“既是背得这样连贯,想必已是通读,那么请殿下再把前面一段也背了吧。”
皇长子楚祁这回并不出言帮衬,少年的目光中满是讶异,噙着期待的光芒,想看看四弟几时竟私下里学得这样乖巧勤奋。
但楚邹支吾了半天却一个字背不出来。
门外忽而传来打掌声:“呵呵呵,想不到朕的爱子竟有耳听不忘、口诵能详的本领,今日倒是叫朕颇感意外。”
张福弓着腰欢喜奉承:“是皇上恩泽,皇子们个个聪颖明慧。”
方卜廉才发现皇上竟在旁听,连忙揩着袍摆伏地下跪:“不知皇上驾到,微臣有罪。”
“何罪之有?方爱卿教得甚好,此子素无规矩,亦需得先生这样的严师方能将他管束。”楚昂清贵面庞上带笑,又把身后的宋岩介绍与他,只叫他二个今后好生教导众位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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