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任务行动时轻便不惹引注意,战场上也如是,只是简单地束起高马尾,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微乱,却使得他英武冷峭的面庞,显出了一丝丝的柔和:
“看过即忘,不要多想,放下才能前行。”
“啊?”准备迎接嘲讽的顾柔措手不及,什么?
“顾柔,把你自己当做兵器。”
顾柔不明白:“……嗯?”
“兵器,好像我手里这把剑,”他抽出一段佩剑,雪光在她脸上一掠而过,又收回去,“出剑杀人,收剑归鞘,如此而已。杀人者非我也,兵也。”
顾柔蓦然一怔。是这样么?杀人者,非我也;兵也。她杀人,情不由己,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兵,一把剑,一件无情的利器……
她还是不大明白,想起昨日情景,禁不住鼻酸泫然。
他向前一步,一手摁住她的头,右手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戳住了她内眼角的两个泪穴。
顾柔立刻咬牙忍住了,没有哭。
“我以前带过一个兵。”
顾柔眼珠子往上转,眨巴眨巴望向他:“嗯?”
他仍然戳着她内眼角,长身微屈,弯腰盯着她:“他很聪明,反应敏捷,就像你。”
顾柔愣,他……在夸她?
该不是后面藏着什么损人的包袱,还没抖出来罢?
“后来他死了。”
……果然!
顾柔忿然偏过头,躲开了他的手。
冷山道:“因为他想得太多,魔障了,所以最后,他死了。”他尽量言简意赅,不露太多情绪。
顾柔却是一怔,重新仰面朝着他:“怎么死的。”
他回避了这个问题:“天分再高,你也要记住,你只不过是一个兵,做你该做的事,不要想太多。”
顾柔还是追问:“他是怎么死的啊?”
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架势也是没谁了。冷山不耐烦,呲牙:“我杀的。”
顾柔不信,他才不会干出这种事,她看出来了,他最爱他的兵了:“骗人。”
冷山:“他在战场上做逃兵,军令处置,立斩不赦。”
顾柔感觉他这回不像是开玩笑,傻眼了。
他道:“所以,如果你在战场上退怯,我也会杀了你。”
一瞬间,晴空下灼热的风变得令人窒息起来,顾柔震了震身子,呆在原地,感觉后颈发凉。其实,昨天晚上,她是有那么一会儿,不怎么想当这个兵了。
他说完了要说的,把她轻轻撞开,擦身而过,健步下了望楼。
“——冷司马!”
他听见上头传来大叫,停下脚步,仰头瞅她。
顾柔趴在望楼的木栅上,冲他问:“你说的那个兵,是不是叫常玉?”
他漠然盯着她,绝对沉默地盯着;她也看着他。在这近乎对峙的视线里,她从他的眼睛里看见奇怪的东西,不再似刀剑那么冰冷,而是一种深深的孤独、悲悯、苦楚……或许还有温柔,太复杂,她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而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下了瓮城。
……
夜里,顾柔躺在床上无法睡着,她想起冷山的话。他说他杀了常玉,因为常玉做逃兵。可是她分明记得谁说过,常玉是个很优秀很优秀的斥候,他怎么会做逃兵?
翻来覆去中,听见了虚空中传来他久违的声音:【你歇了么。】
顾柔忙应道:【嗯。】
国师道:【我到荆州了。】
她一个激灵,翻身打挺坐起,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完蛋了!
她一直撒谎骗他自个在武陵!
这要怎么跟他说呢,他定然很生气,她还深深记得被孙氏赶出祠堂那会儿,她自作主张跑出去,把他气得对她不理不睬,这次她跑出来还去打仗了,他肯定更生气,怎么办怎么办。
顾柔急得下了榻,在屋里兜起圈子来。忽然,她心念一动,心想他刚到荆州城,此刻人还在官邸,或许还能有时间拖延,从这里到荆州需多久?水路也要一至两日罢?
【大宗师,您现在是在官邸么,今日这么晚了,我就不来见您了,我明天还要去郊外有些事儿办,等我办妥,那个,所以……】
国师:【不必编了,你没那个天分;两日后,本座来汉寿接你。】
夜色平静,他白衣长剑,立在荆州码头港口的大船船头,看甲板放下,士卒起锚,船体动了,沿江缓缓而行,涛声拍岸。
顾柔:【……】
向玉瑛披衣服起夜,看见顾柔点了个灯坐在窗口发愣,以为她又不好了。“哎,你别胡思乱想了,该吃吃,该睡睡,当兵可不就这样。”
“不是的,玉瑛,有人要来看,”顾柔突然拉住她,焦急道,“他可能不让我当兵了,我该怎么办。”
“啊,谁啊?”向玉瑛睡脸惺忪,迷茫,“他不让你当你就不当啊,管的着吗他。”
顾柔急团团转,嘴里念念叨叨:“他管我很严的,他说东我不敢往西,玉瑛你帮帮我,我该怎么办,这会儿他肯定已经生我的气了……你会哄人么?你说是撒泼打滚好还是低声下气求饶比较好?”
向玉瑛揉了揉蓬乱的头发:“这谁啊,你爹?你很怕他?”顾柔急得双手握拳左右晃:“比怕我爹还怕。”
“有爹可怕是好事,不像我……”向玉瑛一阵黯然,突然捂住肚子,“不跟你扯了,憋尿憋得慌,你自个想吧,回来帮我开门。”一溜小跑出去,急得门都忘了关。
顾柔起来关门,恹恹叹了口气,唉!该来的总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