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住宫城大门的皇帝一派便开门迎入了禁军。蹦跶了不过一个昼夜的叛军土崩瓦解,内务府数得上号的人物清一色的被下狱严查,牵连出的亲皇长子的宫女太监数以百计。皇帝向来以道德完人自命,平日里固然称得上宽和,可一旦被戳中痛点恼羞成怒起来,也是有万钧之势。与皇长子一派有所关系的宫人们甫一被查出即被处死;参与谋反的家族男子处死,女子一律没为官奴;被查出与皇长子有往来的官员贬的贬调的调,不调不贬的也在心里记了一笔;皇长子之母淳妃事败后即悬梁自尽,被褫夺废号贬为庶人,尸身扔去乱葬岗随便埋了。至于皇长子本人……
皇帝粗粗扫了一眼大理寺呈上的口供折子,面上肌肉细微的抽动着:“为奸人所胁迫?黄袍加身并非本意?力竭声嘶的申辩乃至于声泪俱下?晚膳里被混入大量曼陀罗以至于昏沉不知身周发生何事?好,当真是好!朕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长子清秀温和的面影在眼前一晃而过,这是他唯一长至成年的儿子,亦是他唯一费尽心力去培养的儿子。其余皇子,无论母妃身份如何尊贵,总不如这一个令皇帝倾心教导。事实上他并不认为长子会有谋逆的决断与狠心,可就算是被母家势力盘踞的内务府所裹挟,黄袍加身之际,他当真没有一丝一点的动心?他当真没有想过,如果不是贤德妃出乎意料的骁勇,以一己之力将前来刺杀和增援的两队叛军尽数消灭,那么夜宿妃嫔宫中的皇帝在叛军的第一波冲击里便会横死,太上皇属下的侍卫虽然勇猛,也耗不过叛军的全力攻击,届时皇帝、太上皇、诸皇子皆死,宫城再开之际,坐在金銮殿帝位中央的那个人便是他水实熙吗?
“皇上向大理寺卿道,‘错已铸成,木已成舟。朕的长子向来恭顺孝悌,定不愿让朕为难。’”卢植半躬了身子,向太上皇学道。太上皇雪白的眉毛闻言动了动,心知自家长孙是难逃一死了:“皇上打小便有急怒攻心晕厥的症候,告诉皇后,这阵子仔细照应着。”
“奴才记下了。”
“这会子他在做什么?”
“后宫在给毓懿贵妃哭灵,皇上过去了。”卢植说。“毓懿”是给横死叛乱中的吴贵妃上的谥号,几位皇子皆是叛军的目标,故此几位有子妃嫔所居的宫室一一被血洗。然而除了吴贵妃与她所出皇子外,其余人都阴差阳错的躲过一劫,直令人感慨造化无常。
太上皇对儿子的后宫并不关心,哪怕吴贵妃侍奉儿子多年,他对她的印象也远不如对她所出的三公主与四皇子的分量深刻,只是被这么一提,倒顺势记起了本次平叛中立有大功的贤德妃来:“贤德妃的伤势可好了?”
“前日已醒了,只是伤势沉重,尚起不得身。”卢植回道,想了一想,又道,“皇上翻了她的牌子,想来晚上要去探望。”
“应该的。”太上皇漠不经心的赞了一句:“到底是将门之后,天下承平日久,京中勋贵子弟风气日糜,倒难得出了个武艺出众的。”
岂止是武艺出众……
踏入殿门的脚有些发抖,皇帝顿了顿,擦了把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调整好表情,才鼓足勇气走了进去。元妃所居的正殿被叛军焚毁,好在长信宫内别无其他妃嫔居住,便暂时将她挪入东配殿修养。她腹部中箭,伤口尚未愈合,见皇帝来,苍白的面容绽开微笑,皎若梨花细雨,恰好是皇帝素日最偏爱的清丽模样。
那日元妃剁人如砍瓜切菜的血腥画面在脑中转了个回旋,皇帝的喉结滞涩的一动,艰难地盯着她的鬓发问候了几句伤情,便逃逸似的将眼珠子从她身上挪开。殿外通往正殿的空间横亘着高高的锦幔,暮色中投下浓重的影子。这几日正殿重修,工匠来往,少不得要将两处隔开。
“听闻陛下命他们要将长信宫内焚毁的宫室重修得极尽华美,臣妾心中不安。”元妃的声音轻轻的飘来。如今阖宫传遍,长信宫重建后内里的规格是按着贵妃的品级来的,吴贵妃薨后,贵妃之位暂时空缺,皇帝此举大约是向六宫传递信号,下一位晋封贵妃的人选已然确定——也不枉费她窝着一肚子不耐烦来演了这出戏。
皇帝回过神来,用力转回眼珠,挤出笑容:“爱妃何必不安?朕尝闻昔日汉武以金屋贮阿娇,彼时只觉童言稚幼可笑,如今方知,得心爱女子如此,非金屋藏娇无法剖白真心之万一……”他自觉说得太过肉麻,连忙将语气调整得更情真意切几分,“何况爱妃又并非当不起。”
抱琴奉完茶,退下之际偷瞥了他一眼,在心底吁了口气:皇上,咱说这些绵绵情话的时候,两脚能不打颤吗?
元妃却似没有看出皇帝的惧色,淡淡的应和了几句,便催着皇帝回乾清宫休息。她名义上还伤着,无法侍寝,翻牌子也不过是皇帝为她做面子,照例待一会儿就是要走的,走之前也照例还要做几句恋恋之词。好容易把人请走了,走的人与请人走的人皆是松了口气。不一时夜深人静,元妃听着其他人的呼吸声趋于沉眠,方才披衣而起:“出来。”
少女与少年的身影双双由隐绰而转清晰之时,正站入窗棂外投进的一束月华之下,月皎皎,人亦皎皎,冰清玉透的一双璧人。元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