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这几年里,姐姐夜夜于梦中相问,妹妹同样夜夜于梦中相答,所答之辞从无一字动摇——世人皆道我入了歧途,可绛珠的心却从未有如今这般澄明过。姐姐的好意,妹妹愧领。”
“既如此……”女子的声音寒若冰河,“姐姐身为太虚幻境掌司,便无余地可留与你了。”
轻微的嗽声过后,黛玉唇角溢出了几点朱红。赦生双眼骤然睁开,悄无声息的拂去血迹,手臂环过她的肩,轻轻的拍抚着她清瘦的后背。自黛玉修行了炼气法门后,道魔相冲,他再不能以魔气助她缓解不适,只能权且以自己炙高的体温为她孱弱的娇躯带来几许暖意。她双眸轻阖,似还飘游于不知是凶是吉的迷梦之中,额前灵光清亮,几与旭日争辉,可那灵光的源头……却是她汹汹不断的燃烧着的生机。
星移斗转,岁月如流。
宝玉南下,拜访各地的望族巨户,借阅各家的闺阁文墨,再一卷卷的抄录送入京中。《春误集》第二辑手稿的厚度一寸寸的增高、增高,继而付梓,继而又引得人们争相购书观阅。《而无女报》在直隶数省内已有颇响亮的名声,而宝玉赴各家求文时总会带上几份充做京中新鲜土仪奉上,一来二去,在南边也就有了不少读者。选在各地的五所女学已培养出了一届女学生,或被吸纳进了《女报》,或被各府招纳,或是做些小本买卖,自食其力之余,还能为自己攒下一些银钱来,在贫家看来便是算不得飞上枝头变凤凰,也至少变出个红嘴绿毛的俊鹦鹉,当即争抢着要把女儿送进来。现有的五所女学很快容纳不下急剧膨胀的生源,顺势扩建起分校来。
元瑶自华阳和亲后,就彻底的沉寂下来。留在宫中的傀儡闭门不出,便也无杂事需分神应对。她的本体则长久的沉浸于清虚坐忘境界,只分出一缕清明神识,追踪着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行迹。
有她扛起了追踪之责,赦生便能够空出时间来陪伴黛玉。魔的生命漫长,往往要耗尽人类的一生,才能为他们的年轮增添浅浅的一圈刻痕。而赦生自幼生就了一番沉寂中自蕴雷霆的性情,百载时光与他而言,不过是拂袖凝神的一刹间——他从未像如今这般,怀着徒劳的恐惧与清醒,眼睁睁的望着似水光阴一寸寸的逝去。
黛玉的病势入腊月后益发的沉重。腊八的那天,贾府、薛家以及与他们夫妇交好的各府送来了精制的腊八粥,糯红灿金,其上以莹白若雪的糖霜勾着“福寿双全”、“松鹤延年”等吉祥话,叫人一瞧便觉食指大动,赦生命人端来一一与她看。黛玉倚在他怀中,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笑意苍白而单薄,似绢如素。
听说派往而无园送腊八粥的下人连黛玉的面也未曾见到,只被管家娘子招呼了一顿,即打发了回来,迎春怔怔地坐了半晌,只觉得一颗心突突直跳,没有片刻安定。见她愁眉不展,吴嬷嬷便叫奶妈抱了大姐儿和大哥儿来与她瞧。两个孩子都生得粉团一般可爱,因相隔只一岁,且大哥儿生得虎头虎脑,手脚肥壮,作为姐姐的大姐儿反倒瘦小许多,倒像那做弟弟的是哥哥,做姐姐的反成了妹妹。
迎春揉揉大哥儿的头毛,把大姐儿搂在怀里,捏了捏她软嘟嘟的小手:“你们林家的表姨病了,我是不是得过去瞧瞧?”
“去瞧,去瞧!”大姐儿拍着小手直笑。孙绍祖偏爱儿子,奈何他自己在家中委实无地位,他的喜好无人搭理。而迎春最爱的则是这名长女,把小小的姑娘娇惯成了一副活泼如百灵的性子。往年亲戚走动,迎春总要带着她去,隽艳殊丽、态度清婉的林家表姨给她留下了极亲切的好印象,一听黛玉生了病,小姑娘立即嚷着要去探望。
迎春面上的笑容只一刹,即被愁绪淹没,她迟疑的望了眼吴嬷嬷,试探的问道:“老爷最近病得沉,这当口跑去看林妹妹,会不会被人说过了病气给她呢?”
“不打紧。”吴嬷嬷笑道。华阳公主和番后,元妃自封长信宫中,眼看着圣心渐失,那孙绍祖约莫是听到了些风声,骄横之态有重萌之势,只顾忌着元妃赐给迎春的几个宫女拳脚厉害,尚不敢放肆太过。吴嬷嬷便指望着在孙家养老享福,又怎会容忍孙绍祖气焰复张?当下一面以宫女掸压之,一面悄悄地在孙绍祖的饭食里添了些“好东西”,不过数月的功夫,便成功的让这位自恃武力的家伙卧床不起。
去吧去吧,现在不去看,待过阵子再想去时,就该被疑心要过了晦气给那郁离郡君了。
得了她的点头,迎春这才如获主心骨般立定了主意,当即命人套了车。她到底心疼孩子,没敢把儿女带去见病人,只自己带了几名丫鬟婆子,坐车去了而无园。此时正值冬寒凛峭之际,除却室外的梅花、室内的水仙外,本不应有任何异彩才对。然而迎春极目所及,却见红摇翠迷,姹紫嫣红不胜美丽,居然比春景还要繁华热闹几分。她凑近一株碧桃,举目细看,却发现是用妃色绸缎裁剪堆叠而成的花儿,以彩线扎在枯枝之上。
“真好看。”她轻叹道。
林渊家的道:“这是姑爷叫做的。说是寒冬腊月的,满园子一色都是光秃秃的,不好看。怕我们姑娘看着心烦,这才兴出了这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