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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舵者形容枯槁如朽木,撑篙者面若死灰残烟。在仿若自森罗死境飘出的二者身上,赦生嗅不到一丝属于生者的味道。他沉了沉气息,高声道:“我要去对岸的灵河三生石畔,烦请两位长者渡我一程。”
掌舵的木居士一动不动的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只有嘴巴一开一合,木然道:“魔物,你现在两袖清风,全身空空,有什么可以施舍与我的?”
赦生怀中正笼着一块通灵宝玉,但此物乃是神瑛侍者之物,非他所有。他低头沉吟片刻,抬头:“愿舍吾口!”话音未落,口中一阵剧痛,如同一把钝刀生生切入割去了舌头。他尝试着吐气,发觉自己已然失声。
灰侍者森然问:“这迷津之舟,他掌舵,我撑篙,你既把舌头舍给了他,又能拿什么与我?”赦生微微一笑,毫不犹豫的抬起两只,虚虚的点向自己的双眼。眼眶剧痛如剜,视野霎时一片漆暗。
“痴儿……”似有叹息,缭散在雷鸣般的涛声之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赦生的身体忽然像水泡一般漂浮起来。足下触到了什么坚实的东西,只听水声洋洋,时不时有长篙触浪之声出来。倏然间足下一晃,木居士枯涩的声音自后方传来:“舟已靠岸,魔物,你前行一步。”
赦生摸索着向前走了一步,也不知踩到了哪里,脚下登时绊了一下。他敏捷的以手支地稳住身形,手掌一阵裂痛,却是为嶙峋的河石划破。眼前忽然一派光明,双目居然又能视物。但见云烟飘渺,祥光澹澹,不远处,一道灵河蜿蜒如碧。赦生的视线随着河流的轨迹一路远望,便望见了一块高逾十丈的七色彩石。
“三生石……”赦生喃喃道,发觉自己的声音也已回归。
“魔物,幻境凶险,你要取回那绛珠的原身,少不得要历尽种种磨难。汝之眼、舌暂借于汝,事成之后,却是要还给我们二人的。”苍老的声音自背后道。赦生回头,却见云涛无尽,那险恶深渊、海鬼魔幻便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据传说,立于三生石前,可照见三生因缘,一应爱恨情缠,皆纤毫毕现于眼前。情势紧急,赦生没有时间去照一照这三生石,以印证传说的真假。但前往三生石畔的路途上,他确实不自觉的回忆了许多。
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他与黛玉的结缘,起始于一个承诺。
他曾向林如海承诺,会护她一世安好。人生倏忽,不过是百载光阴,如滔滔恒河之中的一粒沙,与魔的生命相比,委实微不足道。所以所有的相识、相遇、相守、相依、相爱……不过百载光阴而已,尽皆微不足道。
他是魔,她是人,人魔不容,只这朝露微光一般的相逢刹那,过后即了然无痕。待她离世,他依旧可以回返异度魔界,依旧可以重归往日的生活。他还是朱皇少子,还是鬼邪之子,还是天赋奇才又勠力修行的武者,还是强大而高贵的魔物——唯独,不再是她的爱人。
一世安好,这是他银鍠赦生的承诺。魔,一诺千金,百折不回,虽死不悔。然而如今,他要食言了——他要的绝不仅仅是这区区十数年的相守,更不是人类短暂的一生时间。百年、千年、万年,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都不会放手。
赦生并不是没有见过美丽的花卉。鬼族水云川林的冰桃花,火焰魔城的血樱,在在皆是人世未有之异艳,可他依然觉得,这株生长于七色彩石之畔的绛珠草是他无法想象的美丽。青青如黛,花光葳曳,灵华蕴蕴,一点丹蕊赤红胜血。
冥冥之中,仿佛有女子娇柔婉转的轻笑如珠玉,于耳畔垂落:“真真是前世不修到了何种地步,这一世偏让我遇见你这个天魔星!”
赦生深深呼吸,坚定的探出手掌。伤口氤出的血汩汩地流入掌心,盈满了,便顺着指尖滴落,鲜红的一滴,晕入了丹色的蕊心,不见了。指尖随之触到了花茎,绛珠草微微摇曳,抖落一缕细细的浅香,似是不胜柔风的吹拂,又似是一个婉约眷爱的依偎。
“大胆魔物,强闯仙家洞府,偷盗绛珠仙子原身,死罪难逃!”三生石畔的异动很快惊动了太虚幻境的守卫,仙子们的清叱此起彼伏,迅速逼近。
赦生心不动、手不动,将绛珠草合根挖出,收入玉盒,放入了怀中心口处。淡而温存的神色在转身之际已被冷厉杀意所取代,令人目眩的紫电乍起,狼烟戟化入掌中。横掠而出,但见惊雷万钧,排空掠地而去。
太虚幻境。
警幻仙子放下仙境守卫的伤损名单,面色不虞:“从前只道此魔色相惑人,才蛊惑得绛珠妹子鬼迷心窍,忘却木石前盟,未想到这孽障竟如此棘手!”
痴梦仙姑沉思片刻,开口:“姐姐,这魔物如此难缠,倒不像是我界应有之生灵。上月我赴妙严境听天尊讲道,当时与姑射仙子同席。听她讲起,她飞升前所出身的苦境先时为异度魔祸所苦,观此魔气息,倒似是与那异度魔界有些干连?”
警幻仙子掐指一算,含笑点头:“这孽障果然与异度魔界有关。”
痴梦仙姑又道:“异度魔界被那尊大神罩着,与之相关的天机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