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么愣怔的时辰,金莲也來到了祖林边上,她穿着齐整整的衣服,梳着油光光的头,手里拿着条雪白的毛巾,招招摇摇地进了祖林,她对公爹振书说,咱得给先人磕头赔情呀,别叫先人们怪罪哩。
振书立即明白了金莲的意思,他招呼着随來的人群退出祖林,來到坡下工地上,带头跪下磕头作揖,一行人也都随着他跪在了工地上,磕头的磕头,作揖的作揖,好像刚刚铺展开的工地成了一大拜祭道场。
工地上的人都在看着凤儿,因为她是工地上的负责人,她不说话,谁也沒打谱动身干活。
凤儿冷眼旁观着振书们的举动,见他们已经彻底地撕下了脸皮,摆出了一副无赖相儿,火气也被激起了,她高声喊道,继续干活呀,有啥事我顶着呢?天塌不下來,说罢,她率先抡起尖镐,在下跪的人身边干了起來,溅飞的石粒土末便落在了跪着的人身上。
京儿几个崽子紧随其后,跪着的人群里,他们有意抡圆了镐锨,溅起更多的石粒土末,全落到了跪拜着的人们头脸衣服上。
人群立刻骚乱起來,有人就破口大骂,有人就要上前抢夺铁锨钎镐,酸枣婆娘还窜到凤儿跟前,用指尖点着凤儿的鼻子,大骂她不识好歹未安好心,这时,人群已经大乱,京儿和洋行几个崽子在与人推搡着,争夺着,并有了拳來脚去的意思,眼见一场混战就要发生。
凤儿真是急了,她伸手把婶娘的手指一巴掌打开,说,你老儿趁早回去,这儿沒有你啥事吔,再要这么瞎搅合,丢脸丢腚的是你呢?
酸枣婆娘沒想到身为亲侄媳妇的凤儿,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自己下不來台面,她顺势躺倒在地上,边打滚边哭喊道,了不得呀,亲侄媳妇都敢打婶娘哟,这是啥世道吔,我也沒脸活了,就让她打死我好哩,叫罢,她又匍匐到凤儿跟前,一把扯住凤儿的一只脚脖子,死死抱定不撒手,她的撒泼模样和尖声喊叫,越发加剧了工地上瞪眼攥拳的双方之间贴身冲突,工地上终于出现了对骂、撕扯、扭打的场面,拜祭道场又演变成群殴战场。
先是几个崽子跟拜祭的人对打,其他人本是远远地站着围观看热闹的,一见到自家娃崽儿跟人打了起來,而且还是人少势弱,寡不敌众,堪堪就要吃亏,他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的,于是,不管是亲娘老子,还是亲戚门里的,均撸胳膊挽袖子地一齐上了阵,加入了一场稀里糊涂的群殴团战,工地上立时乱成了一锅粥,分不清谁人跟谁人是一伙儿的,到处传出叫骂怒吼的声音。
洋行想是打红了眼,他抡圆了锨把,在人群中四处游走,吓得两派人在忙活对手的同时,还得时时留神,不要叫洋行的铁锨把招呼到自家身上,于是,洋行的铁锨把轮到哪里,哪里就会闪出一块大大的空场,铁锨把的触及范围不断移动,撕扯叫骂的人群也便不时地移动躲闪着,从东挪到西,又从南挪到北,洋行又一时兴起,奔到祖林里,将供桌掀翻了个个儿,那些临时拼凑起來的供品滚落了一地,汤汤水水的也洒了一地,京儿和人民见洋行动了真格的,自然不会怠慢,他俩又拿出当年到县城教训姚金方的帮凶架势,紧随其后,将掀翻了的桌子抬起來,对着山石狠狠摔去,把振书家的饭桌子摔了个四仰八叉,仅剩了一条腿还连在破损的桌面上,但也是歪歪斜斜的,成了半残废。
谁也沒有注意到,酸杏是啥时站到了祖林与工地之间的高埂上,更沒有注意,他手里啥时攥着本是凤儿的上工哨子,他把哨子含进嘴里,使劲儿吹了几下,又厉声怒喝道,够哩,还都要你们的狗脸狗腚吧!就连吃屎的娃崽儿,也比你们强百倍呢?
人们听到了急促地哨子声和久违了的呵斥声,都不自觉地停住了手脚,此时,酸杏脸色紫黑,两只通红的眼珠子像要瞪出來,一副要吃人肉喝人血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