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几个人又钻进车里,吉普车卷起一阵雾一般的石粉面子,轰鸣着驶出了石子场,奔向了出山的那条大路。
茂响已是傻了,他木然地呆立在场子里,僵直的身躯如一截干枯得快要腐朽了的树桩子,僵硬的表情,麻木的肢体,黯然的神色,各种迹象无不表明,茂响已是到了垂垂老矣奄奄待毙的时辰了,唯有那双厚眼皮兀自在机械地眨巴着,让人相信,茂响还沒有倒气儿,还沒能成为死人。
这时,满月已经被吓得哭泣起來,纷飞的泪滴如秋后暮雨,涂满了那张苍白的脸颊,她一个劲儿地自言自语道,这可咋办好,这可咋办好哦,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喔,才熬上了好日子,就这么给毁哩,叫我可咋活哟。
杏仔担惊地对死人般的茂响道,爹,咱的场子真沒办手续么,咱用的是荒山,沒占用土地呀,这个本本还真就这么重要么。
茂响吧叽了几下嘴巴,说道,我也不知呢?哪想过开采咱自己山上的石头,还要办啥手续呀,那些合伙经营的人,谁也沒提起过,他们在外边办的石子场里,肯定也沒有那种本本,真是奇了怪哩,咋儿咱在自己的山窝子里开采,就非得要办理呐,必定是有人眼红咱,就暗处使了绊腿,想毁了咱的基业呢?杏仔,你使劲儿想想,到底是谁跟咱过不去的,要是叫咱查了出來,我宋茂响不把他家的屋笆拆喽,祖坟扒喽,算是沒來世上走这遭儿呢?
杏仔思想了半天,回道,爹,现今儿不是咱查对事体的时候,赶快到山外打听明白了,到底是不是开山上的石头,还要办啥手续的,咱沒办,公家要怎样处罚咱,光是封场就行了么,会不会还有其他说法呀,像罚款之类的,我看,你这就走,赶快找那几个合伙人通情况,叫他们抓紧打探明白,咱也好有个准备啥儿的。
这句话,到底提醒了茂响,他也顾不上说话,骑上摩托车一溜烟儿地奔出了村子。
满月眼巴巴地望着杏仔道,杏仔,这场祸可全靠你支撑哩,你爹能不能有个好歹的,也全靠你哩,你说咋办,咱就咋办,我只听你的呀,你快讲哦,咱这会儿还能干些啥儿吔。
杏仔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他皱着眉头,耸了几下鼻子,嘴巴微张着,紧张得细汗冒出了额头,在冬日阴冷天气里显得很是异样和滑稽,他的十根手指不停地剪绕着,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目光则投向了远处虚无的空中,满月紧紧地盯看着杏仔,自以为男人在考虑事体时,总是要用烟熏的,她便自作主张地回到办公室,拿出一盒烟來,抽出一支,递给了正在冥思苦想的杏仔,还亲手点燃了火柴,杏仔也忘记了自己不会抽烟,顺手接了过來,任由满月给自己点燃了手中的香烟,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顿时被浓烟呛得大声咳嗽起來,脖颈上紫红一片,暴起了数道青筋,也是这口呛烟,把杏仔从冥想中拉回到了眼前。
杏仔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粘的石粉面子,对满月道,婶儿,咱不能这么干囚着,得尽快到镇上信用社去一趟。
满月不解地问道,做啥儿呢?信用社又不是土地局,顶啥儿用哦。
杏仔回道,到了,你就知了呢?把所有存款折都带上,这儿就走,耽搁不得呀。
此时的满月,已是沒有了任何主见,见杏仔如此坚决地拉自己走,便想也沒想地跑回家去,把几张大额的存折寻出來,叫杏仔用摩托车驮了,直奔镇子而去。
这个时候,村人早已吃过午饭了,街面上有人出沒,该干什么的还在干着什么?与往常沒有什么两样,石子场被查封的消息,暂时还沒被传播开去,不过,用不了多大时辰,杏花村里便会爆响起一声惊雷,村人在震惊之余,又有了足以闲谈下酒的佐料谈资了。
木琴回到家里的时候,茂生刚刚吃过晚饭,他正在费尽唇舌地调解着金叶和怀玉俩崽子之间的撕闹争斗,俩崽子为争台看电视,正闹得不可开胶,茂生为了调停俩人间的吵嚷,更是忙得不可开胶,劝这个,哄那个,却沒有一个人愿意听他的。
见到木琴回來了,茂生心里便是一“咯噔”,怕木琴会察觉到自己深藏于心而又不敢声张的隐秘,他难以预料到,木琴要是知晓了自己的作为,会有啥样想法和举动,会不会狠心地把茂响给出卖喽,连带着也把自己和杏仔全卖给了公家。
中午的时辰,茂响慌慌张张又鬼鬼祟祟地溜进了茂生家,进门的那一刻,茂响嘶哑着嗓子喊了声“哥”,眼泪便顺着眼角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