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大地上颠簸,张惠贤哭哭啼啼不止,我想劝她,但是,我觉得再多的话都是徒劳的,我只能默不作声地陪着她。我是第一次坐小轿车,没想到车里是那么憋闷,再加上颠簸得厉害,胃里像翻江倒海一样,我难受极了。张惠贤哭着哭着呕吐起来,我让车停下来,强忍着把她扶下车,下车后我也顾不上她了,转脸就呕吐起来,我呕吐一阵子,似乎把胸中的郁闷都倒出来了,我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脑子稍微清醒一些,我又赶紧转过身照顾张惠贤。她早晨没吃饭,干呕几下也没吐出来东西,我看她的脸色煞白,想陪她在路边多休息一会儿,可是,管事的说再不走就赶不上时辰了,两个娶女客又连拉带托地把我们弄上车,我有一种被绑架的感觉,连呼吸新鲜空气的自由都没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滴落下来。
车子在鞭炮轰鸣中驶到目的地,张惠贤被人们连推带搡地弄到院子里,我想贴身护着她,可是,我硬是被嬉闹的人群挤到后面了,后来,我被安排到贵宾席上看他们举行婚礼。在婚礼当中,张惠贤不是被这个推一下,就是被那个按一下头,她面无表情,不吭不哈,任人推来搡去的,仿佛一个供人们练拳击的橡皮人。让主家看来,这很热闹,但是,谁能体会到那热闹中带着多少辛酸。张惠贤才十七岁,对于城市的孩子来说,这十七岁意味着什么,这正是她们坐在明亮的教室里求知的黄金年龄,可是,她已经步入婚姻的地狱,戴上婚姻的枷锁。我知道国家婚姻法规定,像她这个年龄是不允许结婚的,但是,大人们明明知道这是犯法的,为什么还偏要去做呢,为什么就没有人来管呢。我也听大人们说过,农村里都这样,法不责众,只要没人告,不会有人来管这事。可是,谁又会去告呢,我常听大人们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连张惠贤自己都没有争取自由的勇气,连我这个好朋友都冲破不了这个道德的防线,那么,谁又会为了与自己不相干的事去得罪人呢,我弄不明白,为什么法律在这种道德面前显得是那么软弱无力,人们守护这种道德的本身是不是道德的。吃过喜宴,张惠贤含泪把我送出门口,她中午饭又没吃,经过一上午的折腾,她更加憔悴,话都几乎说不出来了,看着她那样子,我难受得直想哭,可是,我又怕引起她更痛苦,我忍着泪走开了,带着对她的挂念,带着无数的惆怅离开了她。
我精神恍惚地回到家,奶奶见我就问婚礼办得热闹不热闹,我没好气地说:“热闹,将来,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人,我也不要那种热闹。”奶奶不敢再问我,而自言自语道:“这孩子,送一趟亲,怎么像去了一趟地狱似的。”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也不想再对奶奶撒气,我又靠在那棵老榆树上,对着残阳发呆。那残阳渐渐下沉,柔和的光线渐渐收缩,当最后一抹残阳消失在天涯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奶奶还没有吃饭。我匆匆回到屋里,“奶奶,您饿坏了吧。”我边说边准备做饭。奶奶说:“不着急,中午是你高婶给我送的饭,我吃得饱,还不饿呢。”既然奶奶吃中午饭了,我就没恁着急了。说来也怪,只从我不上学了,我回到家就没做饭的紧迫感了,希望奶奶好起来的也没那么强烈了,但是,每逢无事干的时候,我心里都特别空虚,特别是到了晚上,我就像一只被打晕的苍蝇,这儿坐一下,那儿站一会儿,不知道该落到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