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薛冰娘有一副金嗓子,一开口,哭声就如深山流出的幽泉,叮咚击打我的心尖。
本来沉静下来的心突然被她一撩拔,恰如风刚歇下来的湖水,突遇一股强风吹来。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小姨过去扶住薛冰娘,安慰着她:“你别伤心。”
薛冰娘看小姨一眼,停住了哭,满脸的疑问:“你是?”
小姨心虚地笑,说:“我是郁风小姨。”
薛冰娘哦了一声,拉住小姨的手说:“你告诉我,亲家走了,为什么一点消息也不给我?”说完又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我看着薛冰,欲言又止。
这时,盘小芹走进灵堂,无限悔意地说:“怪我,是我不记得去吊丧了。”
“盘妹子,你是故意的吧?”薛冰娘冷冷地说:“要吊丧,也轮不到你。你是郁家什么人哪?”
盘小芹眼角一挑,慢声细语地说:“我不是郁家什么人!所以我就没去吊丧了。”
薛冰娘回头瞪着我,大声说:“小郁,你搞的是什么事啊!”
眼看着就要发生闹剧,我朝黄奇善使个眼色,他急匆匆地跑进来,轻声说:“大妈,有事等下说吧,现在是公祭呢。”
薛冰娘瞪一眼黄奇善,没好气地说:“我不管什么公祭不公祭,我只知道今天是我亲家下葬的日子。”
我急得脸发白,眼睛偷偷扫一眼灵堂外,没有看到黄微微,心就稍稍安稳了一点。
黄奇善一急,伸手就要去拉薛冰娘。还没拉到,薛冰眼一瞪,厉声喝道:“黄书记,你想干嘛?”
黄奇善尴尬地笑:“薛老师,今天是公祭,是市委安排的重大活动。你们家里的事,等下再处理嘛。”
“我没事。我就想着,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薛冰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小姨又过来扶着薛冰,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我就看到她突然跪拜下去,在我爹的灵前拜了几拜,拉着自己的娘,正眼也没看我,扬长而去。
所有的仪式都走完了,最后就是起灵。
送葬的队伍挤满了一条街,我走在队伍前头,怀里抱着我爹的遗照,我身后跟着黄奇善,捧着我爹的灵位牌,他身后再跟着五个人,各自捧着五位烈士的灵位牌,在伤心欲绝的唢呐声里,逶迤着朝烈士陵园走去。
远远的看到管理处的朱仕珍主任和黄微微站在烈士陵园的门口,等到我快到门口,黄微微突然双膝一跪,迎接我爹的灵柩到来。
我一惊,差点就把爹的遗照扔了。黄微微一跪,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朱仕珍张大着嘴巴出不了声,拿眼直看我。
队伍停了下来,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本来跟着我们走的郭伟快步走到她身边,想要搀扶她。黄微微手一甩,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黄奇善的面前,一把夺过我爹的灵位牌,双手捧在胸前,再也不看旁人。
连续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疑不已,我万万没想到黄微微会唱出如此一曲戏。她捧灵位牌,就是无声地宣告了与我的关系。
郭伟怔了半响,手一甩,掉头而去。
黄奇善还想着从她手里接过灵位牌,嘴里说道:“微微啊,你知道捧灵位牌是什么人吗?不开玩笑啊,给我。”
黄微微固执地步松手,坚定地说:“我知道。”
小姨过来掐我一把,低声说:“走。”
我木然地移动脚步,机械地随着小姨走。
朱仕珍在前面引着路,大声呼叫着工作人员做好下葬准备。
烈士陵园掩映在一片苍松翠柏当中,五座坟,五块墓碑。一条甬道,一湾清泉。一道新砌的围墙,围墙外紧邻着几栋高楼。门口一排一层的小房子,挂着烈士陵园管理处的牌子。
我爹的墓挨着五座烈士坟,墓穴宽且深。
“原来这里很大,五十多亩地。”朱仕珍感叹着说:“现在不到五亩了。以后再有老革命想来长眠,怕是找不到地方睡了。”
我扫一眼陵园,说:“再小,也是陵园。我爹自己的遗愿,能满足,自己心就安了。”
“不瞒老弟说,你父亲可能是我最后经手的老革命了。过不了多久,我就该退了。”
“你还不到龄啊?”
“呵呵呵。”朱仕珍苦笑起来:“不到龄也要退。不退不行了,有些事情,需要人出来担担子。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啊。”
“朱老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能有屁意思。你知道这里原来是什么吗?”朱仕珍指着一块空地问我。
我摇头表示不清楚。
“烈士纪念碑。老地委何书记亲自题写的字。”
“碑呢?”
“拆掉了!挡住了风水。”他指着新砌的一片高楼说:“如果不是刘县长坚持,怕是这五座墓也早就不见了。”
“谁拆掉的?”
“想想就明白了。”朱仕珍拍拍我肩膀:“不闲话了,先把你父亲入土为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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