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茂领着一群下人小厮将一桩桩樟木箱子轻手轻脚从马车上抬下来,源源不断往府里送去,侍女们则扶少爷小姐们进了风华堂歇脚,剩余的仆妇则去洒扫厢房,整理物品出来。
张若芷一边搀扶着步履蹒跚的薛老太太去风华堂,一边对薛怀道:“娘和我得知怀哥儿和忖哥儿俱在朝堂,思及你们二人在此,担忧下人照顾多有不周,便赶来照顾你们……这薛府的前身听说是先帝建在京城的别苑,果然不似一般人家俗气呆板,每处都透着灵气。”
张若芷口口声声说是来此照顾薛怀和薛忖的,薛沉璧却将这些冷血绝情的不速之客看得很通透。照顾体谅之说实在荒谬虚伪,薛家人照顾薛忖她倒是相信,可这么多年都未曾上门问过薛怀一句,若说心中还对薛怀顾念不已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相比之下,她宁可认为这些人是成心过来为了让薛府上下照顾他们的。
薛怀也不再说些什么,沉默地牵起薛沉璧的手带着诸位远道而来的薛家人去风华堂落座。
风华堂的门楣上方挂着块乌木金字的牌匾,黑得发亮的乌木底上刻着龙飞凤舞的“一世风华”四个大字,大字由金箔镶嵌而成隔着一层不厚的金箔仍能窥出笔法的恣意纵然,从里到外时时都透出一股华贵不屈的气韵。牌匾四周打磨光滑,左边还用朱砂填了个印篆,上有“遗世先人”之印。
薛沉璧见过无数奇珍异宝,也囤过不少珍玩,自然也知这块牌匾的分量。分量不在价值连城,而在其中意蕴风骨,约摸是先帝求的哪位御宅屋大家的墨宝。
薛老太太实则就是个粗野妇人,年轻的时候丧夫,独自将薛耀拉扯大,那时候就敢当街同人对骂,年老终于享了儿子福,手头也总算宽裕,她不知风雅,瞧见那镶金乌木的牌匾上的金箔两眼顿时放光,赞口不绝道:“真是个宜室宜家的好地方。”
薛老太太被张若芷扶着坐在上首,风华堂里还存着上次容庭来访留下的碧罗欢,早就候在里面的凝露沏了一壶茶挨个斟过去,又命其他侍女从厨房里端来糕点果子摆在正中的八仙桌上。
薛老太太抿了口茶,碧罗欢产自东宋,茶汤色浓味淡,烹制手法繁琐,细细品来才能尝出茶水之中的苦涩和清甜,但薛老太太在安和县喝浓茶喝惯了,并不喜欢这寡淡的味道。
她当做是薛府招待不周,神情也颇有不悦,她裹紧身上的缎面夹袄,冷硬开口:“怎么不见忖哥儿”
果然还是三句话不离薛忖,薛怀知他这祖母始终心系薛忖,他若说他们二人撕破脸定会遭到薛老太太和张若芷的刁难呵斥,遂道:“子思甫走马上任,翰林院事务繁多,又需同前辈交接请教,近日归来甚晚。”
薛老太太咽了一口糕点,就着茶水吞下去却极是美味,她掏了帕子擦擦嘴角碎屑软了语气:“你这个做哥哥的也要多多关心他,他回来再晚也要守在门前替他掌个灯,你不是还有个义子徒弟么,听闻今次和薛忖一起秋闱却落了榜,看来也是闲来无事,倒不如替我们忖哥儿打点去,将来也好谋个前程。”
薛沉璧只觉这老太太十分可笑,刚一进门居然就拿自己不当客人,反倒反客为主让府里给薛忖行便利,更不知从那里得知了季恪生的底细,连这般不通人情的话都说的出口。
薛怀不愧是为官之人,家中又遭了这样多的变故,心境也强大许多,他情绪不露半分,谦逊地点了点头当是在聆听薛老太太的教诲:“祖母教导的是,从心自当为子思操持,但孙儿的徒弟如今也忙着,恐怕无暇□□,孙儿定多拨些下人分到子思屋里。”
薛老太太见薛怀不肯让自己的徒弟去伺候薛忖,面色又低沉了几分,杯盏里的茶叶碧绿鲜亮悬在微绿茶水里,叶尖舒展开来。
张若芷在一边却有些坐不住,孙女的地位比不上孙子,她见老太太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便急不可耐地质问薛怀:“怎的不见我那绣姐儿”
薛怀抬头瞥了一眼在贵妃椅上如坐针毡的张若芷:“方才已经差嬷嬷抱了绣绣过来,夫人无须担忧。”
张若芷不好问薛怀绣姐儿在薛府过得如何,顺不顺心,就看准了窝在薛怀身边低着头端坐的薛沉璧,她哄着那个看起来乖巧安静的小丫头,温柔道:“璧姐儿,可欢喜你的绣姑姑”
薛沉璧两世为人,也是二十岁的大姑娘,自己私下打趣薛锦绣追着她喊小姑姑也不觉得多羞涩,可当面被张若芷提起她有个八岁的“小姑姑”未免有些胆寒,她搓搓发冷的手背,抬起头欣喜万分看着张若芷道:“小姑姑生得漂亮极了,又很会玩耍,阿璧欢喜得不得了。”
张若芷这才舒了口气,她一早就算准薛怀住在京城里碍于脸面不敢欺负她的忖儿,才放心让薛忖寄住在薛府,可她一个做母亲的总担心自己的儿女在别处受人苛待。小孩子不会撒谎,见薛沉璧是极喜欢薛锦绣的样子,张若芷也宽了一半的心。
张若芷正要将带来的诸位哥儿姐儿挨个说与薛怀听,却见薛老太太将茶盏重重搁在桌案上,愠怒道:“怀哥儿,你媳妇怎么到现在还窝在房里不出来莫非是不欢迎我这个祖母?”
☆、第二十八章 晴天霹雳
风华堂里气氛顿时一窒,侍奉在一旁的几个下人偷偷觑了一眼神情僵硬的薛怀,见老爷脸色不好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呼出一口,唯唯